他猛然坐了起来,吴书来在旁边儿站着,也跟着吓了一跳,下一刻,只听到乾隆帝有些愤怒的声音
“去皇后的舟上。”
吴书来也是一惊,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阻止。
身为奴才,没有办法阻止乾隆帝一切的念头,他只能怯怯的开口道
“万岁爷,您受了伤,应该好好歇着才是,而且,娘娘怕是,已经歇下了。”
吴书来抿着嘴巴,怎么说,都是觉得不应该让乾隆帝去这一趟的。
若是皇后肯见倒还好说,只怕娘娘还在生气中,闭门不见,惹了乾隆帝震怒,这可如何是好。
乾隆帝却已经站起来了身子,他看着龙舟之外,杭州城内灯火璀璨,湖面上平静无波,自己今日夜里所经历的一切,心中的这些心事与情绪,除了皇后,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排解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皇后。
哪怕是她并不愿见自己也好。
乾隆帝有一些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了。
三更已过--
皇后独自坐在小佛堂里,心神也是难以安宁下来,她抚摸着手中的佛珠,来来回回的转动,又抬起眼睛来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一座度着金身的佛像。
终于还是悠悠叹了一口气,弯下身子叩拜了两下儿。
嘴里喃喃着
“多谢佛祖庇佑,皇上有惊无险。”
乾隆帝这样危急,却毫发未损,是应该好好谢谢佛祖这些护佑的神像,可皇后自己到底还是别扭下来了。
她心中到底还是最在乎君王的安危,要不然,也不会因此与和卓氏有这么大的仇恨。
她刚刚直起身子来,就听到了门外头响起来了玉琈的声音
“奴婢参见万岁爷。”
皇后听着,心里一惊,半眯着的眼睛赫然睁开来了。
这个时辰,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刚刚遇刺不久,他还受了伤,不在龙舟上好好儿歇着,也没有去太后那儿探望,倒是来了自己这个置身事外的地方儿。
乾隆帝看着玉琈,挥了挥手道
“平身罢,你家娘娘呢?”
玉琈略有些忐忑的站起身子来,听到了乾隆帝这样问,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的吴书来道
“回万岁爷的话,娘娘在里头小佛堂里诵念经文呢。”
乾隆帝看了看紧闭的小房门。
三更半夜,不好好儿的回到寝殿去歇息,倒是跪在佛堂里头,不知道做什么,敢莫是腰伤好全了么?
他冷哼了一声儿,便抬起来脚步向里头走去了。
玉琈见此,就要上前拦住。
却被吴书来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了。
脚步声有些仓促,乾隆帝不满的转过身来,看了看玉琈道
“怎么,皇后吩咐,朕进不得?”
玉琈被吴书来拽着后头的衣裳,只觉得动弹不得,她神色僵硬,抿了抿嘴巴,尴尬的笑道
“万岁爷恕罪,奴婢不敢。”
乾隆帝上下的看了一眼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推开了木门。
玉琈恼怒的挣脱开了吴书来道
“你拦着我,若是皇后娘娘怪责,受罚的倒不是你。”
吴书来看得透彻,他赔笑的压低了声音道
“姑奶奶,你尽管放心,娘娘此刻,怕是也想瞧瞧万岁爷呢。”
夫妻的恩情总是还在,乾隆帝是皇后在这宫中除了十二阿哥之外最最记挂的人,没什么能比他的安危最紧要了。
虽然从旁人耳朵里头听说了彼此都没有什么大碍,可这么多年的夫妻,总是要亲眼见一见才肯安心的。
殿内--
乾隆帝从来没有进过这里,狭小的房间内,只有皇后和佛像在呆着一样,他进来,都觉得有些没有下脚的地方儿。
皇后依旧是原来的姿势跪着。
她一身素色的衣袍,乌黑的长发微微散开来,在身后披散着,素白的脸庞上未施粉黛,却多了一些安静娴雅。
眉目平静,觉察到了乾隆帝的到来,也不起身,依旧是跪坐在蒲团上,声音清淡
“臣妾,参见皇上。”
乾隆帝关上了门,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轻轻的捂住了,本来并不是很疼的样子,却想在皇后面前,装作十分疼痛。
他看到皇后如此敷衍的开口,也明白,她或许是还在生自己前几日的气呢,觉得自己为了和卓氏,就辜负了她。
哪里会呢?
她悉心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天,心里都明白的,保下来容嫔,也是权衡利弊下的举措。
乾隆帝看到皇后的背影儿,就觉得心安了不少,他终于弯了弯嘴角,露出来笑意
“皇后这般行礼,倒是未曾见过。”
皇后并没有理他,而是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似乎是要站起身子来行礼,却被乾隆帝给摁住了。
他也顺势的弯下来了身子,就坐在了皇后身旁的蒲团上,目光紧紧盯着她。
皇后觉察到了这样的目光,自己也没有忍住缓缓侧目,看了看乾隆帝。
他的胳膊上缠着纱布,似乎还在往外头渗着血,皇后心里突然就有一些埋怨他了,受着伤,还跑自己这儿来做什么。
她心有不忍,就多瞧了两眼。
乾隆帝见此,便开口打趣道
“佛祖面前不专心,你求得东西,可是多半不会应验了。”
皇后脸色微微一红,收回来了目光,淡淡的垂下眉眼,开口道
“臣妾只求心安。”
乾隆帝看着她脖颈下的鸳鸯纽扣,上头嵌着珍珠,十分耀眼,便叹了口气道
“心安何曾容易呢?”
皇后悠悠闭上了眼睛,眸子里的流光浮动,都被掩盖在了眼下,她闭紧了嘴巴,并不言语。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就连甲板之下的水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乾隆帝瞧见她又闭上了眼睛,侧颜十分好看,便轻轻开口道
“今日,在高台之上,朕是为了你,特意寻得班子唱一出《长生殿》,比宫里的漱芳斋长的好多了,婉转动人。”
皇后闭着眼睛,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着。
侧耳听着乾隆帝的话,心神越来越不平稳了。
“朕与你,都是爱看这出戏的。”
在漱芳斋,在南府,在宫中的宴会上。
二人并肩而立,看着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悲欢离合。
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乾隆帝看了看她单薄的肩膀儿,轻声道
“到了惊变一折时候儿,也没有瞧见你,永璂也没去,朕本来想着散戏过后就来质问与你,为何不去?让朕在文武百官面前都失了颜面。”
皇后有些心虚,自己没有去是真的,可并没有让永璂也不去,是那孩子贪玩儿,不爱看戏罢了。
她闭着眼睛,手中的佛珠也不动了。
乾隆帝自嘲的笑了笑道
“后来刺客突然出现,真是好险,暗箭直直的冲着朕飞来,那一刻,朕在想什么,你明白么?”
皇后已经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地面,暗暗的摇了摇头。
乾隆帝弯了弯嘴角
“朕在想,幸好你与孩子没有来,却又有一些遗憾,若是就此死在刺客手上,连你的最后一面儿都见不得了。”
此言不虚。
虽然那刺客的暗箭并不足以致死,可乾隆帝面对恐惧的时候儿,第一个想起来的,还是皇后。
若是自己死在刺客的手里,不说甘心与否,连皇后的最后一面儿都见不得,而且,还要挂心她的日后,真是让人心里煎熬的紧。
皇后眼睛似乎有些动容,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儿。
她双手搅在了一起,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乾隆帝看了看她,目光有着化不开的温柔
“朕受了伤,众人都惊慌的不得了,只有你,连个面儿都不露出来。”
他说着说着,自己心底里的埋怨就越来越多了。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呢?”
皇后跪坐在蒲团上,听着他在自己旁边儿,像一个妇人一样抱怨着肚子里的牢骚,觉得有些好笑。
却也只是抿了抿嘴巴,不作声。
乾隆帝看着她白嫩的耳垂,像是一弯可爱的月亮。
自己实在是有些后怕,若是今日就真的出了事情,此刻的皇后,是伏在自己的床榻前哭泣,还是漠然的处置着一切呢?
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还好朕没事儿,若不然,你此刻,就该是母后皇太后了。”
皇后却仿佛被这句话戳中了痛楚一样,她猛然之间抬起头,眼眶突然就泛红了,看着乾隆帝的眼睛,声音细弱蚊蝇
“我不要做太后。”
不要做什么太后,也不想做母后皇太后,不想自己一个人,在深宫之中,漫无目的的消磨着日后的时光。
她脸色素白,倒是一双眼睛泛红,楚楚可怜。
乾隆帝听清楚了她说的话,霎时间就觉得心底里一片柔软了,他终于露出来了笑意,伸出手来摸了摸皇后的头发,感叹了一声儿
“你终于肯和朕说话儿了。”
皇后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了头,转动着手里头的佛珠,闷闷的。
乾隆帝试探的伸出手去,温柔的看着皇后道
“过来些,让朕抱抱你。”
今日短短的一夜,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迫切的想要抱一抱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狠心的女人。
皇后却低着头,并没有动,她目光看着乾隆帝的衣裳,似乎是还没有来得及换,衣角处有一丝血迹,还有些磨损。
乾隆帝轻轻挪动了一些,伸出手来搂住了她。
好冷。
就像是抱住了一块冰一样。
他左手伤着了,只能用一只手有些艰难的揽住皇后。
皇后靠在他的怀里头,安安静静的。
烛火轻轻的跳动了一下,噼啪一声儿,炸出来了一朵金色的小花儿。
他下巴抵住了皇后光洁的额头,叹了口气道
“跪在这里几日了?”
皇后的嘴巴靠着他的胸膛,嗫嚅着开口道
“两日多。”
乾隆帝有一些生气,他拍了拍皇后的背脊道
“你的腰还没好全,就这样跪在这里,存心让朕心疼罢?”
皇后抿了抿嘴巴,并不开口。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乾隆帝搂住自己的那只手,疑惑道
“您伤着了哪儿?”
乾隆帝淡淡的笑了,露出来了左手,坐在蒲团上,面色也开始变得有些委屈了起来,眼巴巴的望着皇后
“你瞧,还是上回一模一样的地方儿。”
皇后看了看,那纱布还缠绕着,包扎的有些凌乱了,她皱了皱眉头道
“太医怎么这样粗糙?”
乾隆帝看着皇后为了自己着急的样子,似乎很是受用,他笑了笑道
“没办法儿,容嫔受了重伤,朕就让周太医过去帮手了,朕总算是没什么大碍的。”
提到容嫔,皇后的脸色就不受控制的冷了下去。
她淡淡的推开了乾隆帝的手
“容嫔重伤,皇上该去瞧瞧才是。”
只是一句容嫔,就能把二人刚刚缓和一丁点儿的关系再次打回原形。
皇后只觉得方才的自己有些失态,她抚了抚自己的鬓发。
乾隆帝也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当口儿提起来容嫔,皇后刚刚好一点儿,他看了看皇后道
“她虽然重伤,朕也是宁愿来与你在一处儿。”
“朕与你在一处,才是真正的心安。”
心安即是归处。先人有言过,此心归处是吾乡,果真不虚。
乾隆帝心里虽然也是记挂容嫔的伤,可到底此刻不愿去见她,前些日子的事情,到底也是生出来些嫌隙的。
皇后抿了抿嘴,倒也没有说什么。
她转身站了起来。
乾隆帝还愣愣的坐在蒲团上,看着皇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她从外头拿来了一个小小的匣子。
重新跪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小的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一些瓶瓶罐罐儿。
皇后盯着他的胳膊,伸出手来。
乾隆帝便也不敢说什么了,乖乖的把手放在了皇后的手上。
他从来不知道皇后还会做这些东西。
暗箭很深,有的皮肉甚至都能够翻出来,隐隐看到里头的骨头,虽然口子不大,却是很深很深。
皇后看着这伤口,心里头也将那刺客骂了千万次。
乾隆帝有些疼,他努力的不去看那儿,盯着皇后乌黑的头发,眉目温柔
“朕从不知道,皇后这么会照顾人。”
从前也大都是自己在照顾她罢了。
皇后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道
“臣妾会的还多着呢。”
从小就见过父兄经常受伤,那时候的额娘总是心疼的取出来药为阿玛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