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看着容嫔安详的样子,就像是熟睡了一样。
脑海中还来不及回忆她与自己这些年来的恩情,只是心里有些后怕。
容嫔的话,就像是一只蚂蚁,爬进了他多疑的脑海之中,无限的繁衍,扩大。
乾隆帝如今只想,若是讷苏肯,皇后,和亲王,豫妃,这四个人都在算计自己?
皇后手握后宫的权力,膝下又有十二阿哥永璂这个嫡子。
和亲王弘昼,在前朝,与傅恒,讷亲,都是交好的人,根基众多。
讷苏肯呢,是御前侍卫,自己平日的安危,都在他的职位之上。
而豫妃,是科尔沁部族的公主,三十四部的汗王,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四个人,若是联合在一起,不要说自己的安危,就连大清,自己的基业,都会变得危在旦夕了。
若说心底里没有起一点儿疑心是不可能的,皇后是他的枕边人,他本不应该怀疑,可,今日夜里的宴会,实在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太过蹊跷。
是自己亲自为皇后张罗的生辰宴会,纵然她置气,也从来没有过这样让自己掉脸面的时候儿。
面儿都不愿意露出来,是连最基本的识大体都没了。
永璂,永璂也不曾出现。
皇后从前从不这样的,置气也好,冷落也罢,永璂怎么也没有来?
那是她视若珍宝的孩子,若是有一丁点儿的危险,定然都不愿意他去。
讷苏肯,吴书来虽然在自己面前说着他如何护驾有功。
自己却也看到了,他在刺客还没有来的时候儿,目光一直盯着角落里坐着的豫妃。
那是少小的情谊,而自己,阴差阳错的抢了他的女人。
身为天子,对一切事情都应该敏感慎重。
他有道理去怀疑任何人。
可是乾隆帝深爱皇后,对待皇后,这么多年,理解宠爱,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与她虽然是君王与皇后,却更是自小患难走过来的夫妻,他不愿意对皇后起任何疑心,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儿。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似乎是提醒他想起来受伤的那一幕。
只是一刹那之间,刺客的暗箭就直直的冲着自己而来。
倘若,倘若是皇后真的知晓,她会让自己去死么?
方才在她的凤舟之上,她眼底里头的心疼,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疼爱与珍护,她不是一个冰冷的雕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够对自己没有一点儿情谊呢?
有两个声音,同时在乾隆帝的脑海之中响了起来。
“皇后与你年少情深,怎么能单凭三言两语就对她起了疑心,枉你一世英明,怎么就在这些事情上总犯糊涂。”
乾隆帝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想着过往的一切,想起来了年少初相遇,也想起来了强娶她入王府,她在洞房之夜,袖子里紧紧握着一柄匕首。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自然是要你去死,你早日死去,她的儿子是嫡出,自然荣登大宝,又有和亲王的辅佐,哎,你英武一世,万也没有想过会落得和皇太极一样的下场罢!”
皇太极,是大清入关之前的最后一任皇帝。
他的第二位皇后,是孝庄文皇后,在皇太极死后,与皇叔摄政王,多尔衮,扶持幼子福临登基,是为顺治皇帝。
这么多年来,民间歌颂摄政王与皇太极,并没有多少政治上的功绩。
最最惹人谈资的,还是皇叔摄政王与孝庄文太后的一段秘史罢了。
他觉得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只是抱着脑袋,低下了头去。
舟船之上,悠悠过往,历历在目的浮现在乾隆帝的面前,仿佛要把他扯碎撕烂了一般。
四更天的梆子沉闷的响了两声儿。
几颗星子闪闪烁烁,而月光,不知不觉的已经消失了踪影。
还在凤舟上的皇后,却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逼近。
她在玉琈的服侍下,换好衣裳,是月白底靛蓝色的花纹旗装,淡雅素净,刚刚收拾好,正要往容嫔那边儿去的时候儿,却碰见了送十二阿哥回来的和亲王。
永璂今日也没有让小太监回来禀报一声儿,就一个人在和亲王那儿呆了许久。
何况,五皇叔如今还是被皇阿玛刚刚训斥过的。
他不敢一个人回来,生怕会遭了皇额娘的训斥。
皇后虽然平时宽和温柔,对待他也是并不严苛的,可是,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儿,永璂自己心里却明白,皇额娘生起来气的时候儿,比皇阿玛可怕的多。
弘昼正好也想过来瞧瞧这边的境况,永璂一个人回来,他也不安心。
玉琈与皇后刚刚一出来,就瞧见了二人。
还是三清尖声喊了起来
“诶哟,十二阿哥。”
景仁宫中,人人都是疼爱这位小主子的,也正是因为玉琈和三清的疼爱,才让永璂生活的这样纯真。
皇后便也循声望去。
和亲王弘昼,还是比永璂高大许多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儿,倒是看着比与乾隆帝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和谐许多。
十二阿哥永璂,与这位皇叔在一起的时候儿,话比平时都要多得多,二人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永璂的笑声还传来。
直到瞧见了皇后,他脸色的笑意才堪堪收了起来,说话甚至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儿臣,儿臣参见皇额娘。”
和亲王弘昼也顿住了脚步,看了看皇后道
“臣弟见过皇嫂。”
皇后便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站在弘昼身后的十二阿哥,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道
“王爷不必多礼。”
和亲王便也站起身子来,他长身玉立,站在永璂的前头,几乎要遮挡住他全部。
他见正皇后眉心微皱的看着永璂,便明白她这是生气了,笑着开口道
“弘檐淘来了一些好玩的东西,臣弟便留着永璂一起玩儿了,这么晚了才回来,还望皇嫂恕罪。”
皇后看了看远处的灯火明灭,似乎隐隐约约已经听到了一些哭声,她点了点头道
“既回来了,就快去歇着罢,今日有劳王爷了。”
看着她形色匆匆的样子,弘昼却好像是故意挡在她的面前一样。
“皇嫂不怪就好。”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这么晚了,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么?”
他身子直愣愣的站在皇后的面前,没有一点儿要让开的意思。
皇后面色有些难看。
弘昼却缓缓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在手中来回的把玩着,对一切都是淡淡的口气。
皇后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弘昼,他一向是十分谨慎的,如今在外头,来来往往的还有这么多奴才,永璂还在这儿。他就这么挡在自己面前。
她虽然不喜欢容嫔,可如今也是生死攸关的当口儿。
皇后轻轻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道
“皇上遇刺,容嫔重伤,此刻境况不大好,这里有些乱,你快些回去。”
如今这样乱的时候儿,弘昼出现在这里,没有一点儿好处。
皇后语气急促,说的脸颊都有些泛起来红色。
和亲王弘昼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了乾隆帝遇刺的事情,他淡淡的点了点头道
“喔,原来如此,既然如今大乱,皇嫂过去,也是没有好处的。”
容嫔与皇后是多年的仇恨,欲除之而后快,若是皇后此刻出现,也是没有什么好,反倒会惹来麻烦也未可知。
和亲王弘昼穿了一身墨蓝色的衣袍,他的眼睛,黑如宝石,在夜晚之中,如同天上的星子,发着微弱而诡异的光亮。
皇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
“王爷多虑了。”
心下便泛起来了一些疑虑。
乾隆帝今日夜里遇刺的事情,还没有宣扬出去,傅恒虽然护驾有功,可这短短的时候儿,想必也没有告诉和亲王。
可是看着弘昼的模样儿,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一般。
皇后十分的了解他,人年少时候的习性一旦形成了,就很难以改变。
他的目光躲躲闪闪,并不敢直视自己。
远处的哭声愈发清晰了,皇后便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儿,她不愿再耽搁下去,只看了看一旁的十二阿哥道
“永璂,你过来。”
十二阿哥闻言,便揉了揉已经发困的眼睛上前去了。
“皇额娘……”
皇后看了看他,伸手为他整了整有些乱的衣领,开口道
“今日夜里有些乱,你就在额娘的舟上呆着歇息罢,巧容会留下照顾你,不要乱跑了,听话。”
和亲王弘昼抿了抿嘴唇,并不知道今夜的情况如何,但是看着皇后如此温柔的模样儿,是一个很好的额娘。
十二阿哥永璂一向都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听了皇后的话,便也明白了,点了点头道
“儿臣明白了,额娘放心。”
皇后便也宽慰的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眼和亲王道
“时候不早了,王爷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弘昼抿着嘴唇,一言未发,却悄悄然的让出来了一条路。
皇后缓缓的离开了。
目送着她的背影,弘昼心里竟然有一些没来由的忐忑。
他活了半生,却抵过许多人的一生,做过雍容华贵的天家之子,也做过见不得光的贼人刺客,什么都不会让他害怕。
可是此时,他却有一些慌乱了。
他害怕,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会害了皇后。
只是,心里唯一笃定的一点是,容嫔早就该死。
皇后赶到容嫔的舟上的时候儿,已经是满殿的哭声一片了,宫人太监们,纷纷伏在甲板上,远远的就能够听到啜泣的声音。
可是哭声却不知怎的,并不是很大。
不像是主子薨逝之后的大放悲声。
她怀着满腹的疑虑,轻轻的踏进了殿内。
庆妃也已经到了,瞧见了皇后到来,急忙就站起身来去迎接。
令贵妃在正厅之内坐着,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儿的拿着丝帕擦拭眼泪,实在是惺惺作态,虚伪至极。
庆妃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心里啐了一口。
瞧见皇后已经走进了殿内,令贵妃这才由宫女腊梅搀扶着,极为艰难的起身。
皇后看着她身子实在是不方便,又想起来方才听吴书来说过,她今日也受了惊,若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便也开口道
“贵妃身子重,便不必起身了,坐着说话儿罢”
虽然是嫉妒她,也曾经厌恶过她,可是皇后不得不承认,龙胎要紧,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庆妃也上前来,弯了弯身子道
“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看满殿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庆妃是自己所熟悉的了,她摆了摆手道
“快起来,里头如何了。”
庆妃缓缓的站起身子来,为难的看了皇后一眼。
她凑到了皇后的身边,压低了些声音道
“回娘娘的话,容嫔薨逝了。”
皇后有些微微的怔住,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来的路上就已经想过这样的结果了。
那群刺客,怎么会下轻手呢?
“多长时间了?”
庆妃抿了抿嘴唇道
“臣妾也算是刚到不久,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只是容嫔受刺而死,皇上吩咐不许宣扬出去,宫人们只能小声的哭了。”
无论如何,此刻也对她恨不起来了,只是一声唏嘘罢了。
容嫔毕竟是艳绝后宫的姿色,如今死在他乡,连回宫葬埋都成了一件麻烦事儿。
当年入宫的时候,也是深负皇恩,如今说死就死去了。
生死之事,仿佛平淡至极。
皇后看了看庆妃道
“豫妃呢,怎么不见她来。”
不怪皇后有这样的疑惑,今日夜里,讷苏肯与豫妃的事情,已经在她的心头挂着许久了,今日并未听闻豫妃受伤,怎么这时候儿也不见她。
庆妃倒是没想到,皇后第一句问的人居然是豫妃,她便也如实的说了
“永琰有些闹,就让豫妃带着他玩儿了,没出来。”
豫妃今日夜里也算是受了惊吓,好在有惊无险。
皇后便也点了点头。
庆妃凑在皇后的耳畔,轻声开口道
“万岁爷在里头呢,自从容嫔薨逝,这都过去一炷香了,也没见万岁爷出来,还把伺候的宫人全都打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