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是这么叫我的，不过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灵溪。”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她笑了一下，原本冷峻的脸上因为自嘲而有了颜色，“不过很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如你所见，我已经死了，整个世间我只留下这一缕残魂以及这具尸骨，再过个几百年应该也要消散了。要若不是你今天碰了我的尸骨，我也不会出来。”
说到死，她如释重负。
“好了小姑娘，来说说你是谁吧。”作为一缕魂魄，灵溪显然过于讲究了，她如生前一般爱干净，靠着龙骨席地而坐前，还用术法清理了一下草席。
百里清央调整了下情绪，这才有时间端详她的样子。龙族之人成龙后，人形状态会一直保持成龙时的外貌。灵溪显然年少成神，看着只有二十来岁，一身靛紫长袍也掩盖不住她一身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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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好。”百里清央对这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仍旧活在传说里的魔龙灵溪还是颇有敬意的，“我叫百里清央。”
“百里家的？能下唤龙泉，那你是这届的龙女咯。”灵溪眼中有惊讶，转瞬后眼中又带着肯定的了然。
“灵溪前辈知道龙女？”百里清央却没有这么淡定，毕竟“龙女”这一称呼应当是灵溪消失于人前之后才有的。
“是这样，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有个龙女下来过，说是叫百里慕雨，跟我说了些百里家在我避世后遭遇的事情。不过我看不惯她，消了她关于我的记忆之后把她丢了出去。后来就没看你们再有龙女下来了，大概是那百里慕雨跟他们说下面什么都没有吧。”
灵溪一向随心随性，看得惯看不惯完全就是看心情，现今在她面前这个百里清央，还算看的过眼。
百里暮雨，这个名字，百里清央在龙女记录册上看到过，仔细一想，百里暮雨担任龙女竟已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哦？已经六百年了？我在这里，真是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前辈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百里清央想不通，她是怎么忍受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的寂寞，又怎么承受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心慌。
“离开这里，去哪里呢？”灵溪袍子一拂，示意百里清央随她坐下，“你知道我是入魔了吧，出去不是会被他们说为祸人间嘛，你看我一直到死也还有些魔气没清除干净。”
“可是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吗？”
“其实早的时候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刚下来的时候，渊空一直陪着我，哦渊空是我丈夫。”灵溪回忆着那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苦笑一声，“不过有一次我没控制好魔性，把他杀了。”
眼前仍是少女模样的前辈突然沉默，百里清央不由得一怔。误杀了……自己的爱人吗？灵溪前辈一定很痛苦吧，所以她在用余生陪着已经逝去的渊空前辈赎罪吗？
她想起不知所踪的百里清源。如果他死了，她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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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在地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把龙族留在龙眠山附近的其他人全杀了。后来渊空也死了，我出去干什么呢？这世间没有我在意的事情了。”
渊空刚死的时候，她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最后的精神寄托，疯了一般地伤害自己，也曾经想回到人间把所有人杀个干净，好在后来平静下来，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杀戮的欲望。
“我也确实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以前我不能出去，渊空会上地面给我做吃的，他死了之后我就不吃不喝。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活了很多很多年才死去。”回忆起渊空死后的日子，灵溪觉得那才真的是度日如年。
“对了小丫头，你还没有说你怎么会下来呢。”
原本被灵溪和渊空的故事吸引的百里清央猛然回神，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灵溪。
“求前辈救救他们。”事出突然，百里清央也不明白魔族怎么就会突然袭来，但百里家的前辈们照顾她长大，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哦？魔族又来了？那一定是谁把守山结界给打开了吧，不然魔族肯定进不来的。”灵溪顿了顿，“不过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看我现在只不过是一缕魂魄，连你都打不过。更何况，上面已经没活人了。”
成为魂魄后的灵溪对灵体有很强的感知能力，听完百里清央的讲述她就探测了一下附近的灵体，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灵魂。
没有一个灵魂，也就是说不止没有活人，连死去的人都被抽了魂。这对眼前的小姑娘来说恐怕无法接受，灵溪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有活人了……原本好好坐着的百里清央听完，无力地瘫倒在草席上，想忍住眼泪，可怎么也止不住。
灵溪看她低着头整个人一抽一抽的，终究有些不忍心。她伸出手想抱一抱清央，可是自己的双手径直穿过清央的肩膀。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多年，兀自笑了起来。
“小丫头，我没有办法帮你杀了那帮魔族，也没有办法帮你找到你的爱人，不过如果你想化龙，我可以帮你。”
当年和渊空在地底，灵溪研究了很久，收集了各种化龙、魔化、去魔的方法和技巧，想着以后离开这里能复兴龙族，后来都没有机会用到，现如今眼前这个小姑娘合自己眼缘，不如把这些都传授给她。
“不，前辈，我不想化龙。”出乎灵溪的预料，百里清央擦擦眼角，抬起头一字一字认真地说，“我只想找到清源，和他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是了是了。”灵溪听完她后面的解释，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觉得和她投缘，自己不也和这个小姑娘一样想和渊空做一对神仙眷侣吗？可惜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我没有做到的事，祝福你和你爱的人能够做到。”
事已至此，灵溪也没有再留百里清央的必要，虽然一个人呆了这么久，有个可以说话的人真的挺好的，可是她明白百里清央急切地想去找百里清源。
“去吧，顺着这条河走下去，就能够出去了。”
灵溪看着百里清央脚步虚浮却又坚定，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不由地笑了起来。尽管她最后嘱咐了百里清央将来如果有问题可以来找她，她的内心却是不想再相见，不相见才说明百里清央和她的爱人过的好，可别像她和渊空一样。
这地底世界，确实是有些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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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暗河回环曲折，百里清央沿着河走，饿了就用灵力抓条鱼烤了吃，渴了就喝点水。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眼前出现了光。推开杂草，终于再一次站在太阳底下，她感动地想要落泪。
可是地面上，一切的绿意都化为了灰烬，空气中仍残留着森林大火的焦味，即使是在寒冬，百里清央都能隐隐感觉到那疯狂烧了几天几夜的大火造成的灼热感。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龙眠山脉的哪一个山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百里家的营地，还没来得及欣喜很久，茫然和挫败感吞噬了她。
“吱吱，吱吱。”突然，她听到脚边有动物的叫声。低头一看，是一只地鼠。
“你躲在地下躲过了这场灾难吗？”她蹲下身子，“真好。我却已经没有家了。”
“吱吱，吱吱。”地鼠继续叫了几声，随即转身迅速往前跑去。
难道它要带我回家吗？想到这个可能性，百里清央不顾疲惫的身体和残破的衣服，迅速跟了上去。
没想到，跟着这只小地鼠，百里清央竟然真的回到了营地，只不过营地还在，人事却已全非。
她看着营地里的断壁残垣和四处倒着的尸体，再一次捂住了脸，泪水从手指缝中流出，难以抑制。
带她来到这里的小地鼠早已不见踪影，四周一片死寂，偌大的营地内只剩下百里清央一个人，她跪倒在地上，只有抖动的肩膀昭示出她还是个活人。
黄昏降临，大火之后的龙眠山，连乌鸦都不愿驻足。百里清央抹了一把脸，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原来已经跪了这么久了，腿麻的让她差点又跪下去。
她不能让长辈们就这样被风吹被雨淋。推开门进了柴房，一阵烟灰扑面而来，百里清央一边忍着咳嗽的冲动，一边寻找着工具。
背着一个铁锹，她在祠堂前面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一具具拖到坑里，三十九人，除了百里清源，参加她生日宴的人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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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清央突然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半年间的生活。
这里的生活和以往是全然不同的，她说不出哪个更好，但她知道她已经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一部分，而面前躺着的这些焦黑的人，他们活着的时候关心她、照顾她，把她当作家里最重要的人。
“永别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开始将挖出的土一铁锹一铁锹地填回去。
从黄昏到清晨，做完这一切，百里清央才发觉自己又累又饿，将铁锹扔到一边，她直接躺在边上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百里清央感觉有人在推她。
“好累，谁啊？”她揉揉眼睛，眼前赫然是先前不知所踪的百里清源。
“央央，你终于醒啦~”百里清源捏捏她的鼻子，跟往常没有区别。
“清源！”她想起睡着前的一切遭遇，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了百里清源的怀里，“长老他们，他们都死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魔族屠杀一事断断续续地说着。
百里清源慢慢地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等她抽抽噎噎不再大哭，才开口说：“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右手指着的方向，百里清源完全呆住，她看见了什么？！
那晚在她身前挡住黑衣女子的百丽兰正冲她笑着，像往常一样和蔼可亲；百里青还是那么严肃，眼神里却有慈爱；还有其他长老们，他们都站在那儿，满意地看着她和百里清源，她这才发现自己窝在百里清源怀里，赶紧站了起来，脸却红成了云霞一般。
“我……我……”她羞得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引得长老们笑得更加欢快。
“没事儿，央央，我们的事我已经跟长老们都说过了。”百里清源凑近，“我们现在去跟长老们告别吧，今天我们就下山去。”
“嗯！”想到长久以来梦想着的事情终于成真，百里清央仰起头，冲着百里清源笑得开怀。
“各位长老，感谢这么多年你们对我和央央的照顾，现在我们要下山了，你们也保重。”
“央央不孝，不能继续陪着各位长老了。”
两人双手紧握，走到长老们面前，和他们一一告别。
“好好好，清央和清源都长大了，兰姨高兴。”百丽兰拉着百里清央，忍不住留下不舍的眼泪，“只是兰姨遗憾，不能看到你们成婚。”
百里清央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她羞红着脸，低下头轻声说：“兰姨，我们成婚的时候会叫你们的。”
可是百丽兰没有回应，仍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兰姨遗憾，不能看到你们成婚。”
“兰姨遗憾，不能看到你们成婚。”
“兰姨遗憾，不能看到你们成婚。”
……
百里清央不明所以，抬头一看，百丽兰原本苍老却温柔的脸迅速腐朽，全身的皮肉变得焦黑。再一看周围，所有的长老都好像被大火烧焦了一般，发出人肉被烧时的恶臭。
她大惊失色，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男人，然而原本跟她手牵着手的百里清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手，疯狂的火苗如同怪物一样吞噬了他。
他的笑逐渐变成狰狞的表情，嘴里还发出受伤的野兽般痛苦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