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清央的适应能力一向不错，加上曲玄的宅子偏远幽静，平日无人打扰，她渐渐觉得这里的生活很惬意。若不是每隔几日毫无预兆袭来的噩梦，她几乎要以为，她过得很好。

府上的那些“仆人”也慢慢习惯这个和当初的百里烟颇为相似的女孩居住在百里烟曾住过的房间里，而百里清央也不再因为他们和她不一样而感到害怕或烦恼。

是日春和景明，曲玄邀百里清央出门走走，也采购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两人两马，一前一后，曲玄考虑着后面马上的女孩，特意放慢了速度。

百里清央望着前面曲玄的后脑勺发呆：那日过后，他又恢复了自己最初遇见他时的样子，自傲、骄矜、礼貌又带着疏离，仿佛那日梨花纷落下醉酒的他是她想象出来的。他也再没有提过她的母亲百里烟，如果不是留影镜还好好地保留在她那儿，她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认识她母亲。

从永安郊外进城，郊外还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农家小屋散落在田野边，进了城就又是另一番模样。几日前刚到永安时已经对这座城有了初步的印象，但当时毕竟心事重重，而如今虽然仍旧没有百里清源的下落，却也得到了曲玄的保证，悬着的心多多少少是放下了一些。

百里清央不至于不自量力到现在就去找魔族报仇，那是以卵击石。既然现在没办法找到魔族，不如先适应一下这个世界的烟火气，顺便把百里烟留给她的秘籍看一看再从长计议。

像上次一样，路人们一看到曲玄，就不由自主地向他行礼，而曲玄依旧是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亲民又受爱戴。

受爱戴是真的，亲民就不见得了。

百里清央觉得，在曲玄的世界里，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他真正上心的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行人们此次看到了百里清央的面容。上次他们只能隐约知道跟着国师大人的是个女子，即使看不见脸，他们就已经足够惊讶议论纷纷了，不近女色的国师大人身边竟然跟了个年轻女子，这已经是几年来不曾见过的事情了，而今天，终于看清楚女子的容貌，确实是个清丽佳人，只是，这样子，怎么跟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百里姑娘如此相似？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曲玄已经带着处于舆论中心的百里清央来到了永安城内最大也最受贵女们欢迎的制衣店“潋滟坊”。

“国师大人来啦，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没下马，门口的小厮就已经跑进门向掌柜通报，只见那掌柜喜上眉梢地出来迎接，似乎是因为曲玄的到来而感到蓬荜生辉。

“不知我有什么能为国师大人做的？”掌柜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国师大人家中已无女眷？怎么今天会来自家店里呢？

“薛掌柜，不必多礼。”曲玄转身指了指身后正在东看西看的百里清央，“我来给她挑几套衣服。”

先前不曾注意，薛木这时才发现曲玄身后有个女子，身上穿着的款式显然不是今年新出的，是该换一换了。等到女子抬起头来看他，他一瞬间愣住。

这，这人跟过去国师寸步不离那女子好生相似啊，可是又显然不是那女子，眼前这位瞧着还不足二十，这一脸天真可是做不了假的。

毕竟是做生意的，薛木深知有些事不是他能问的，所以眼神仅仅在百里清央身上停留了几秒，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瞧我这眼睛，竟没看见这样天仙般的姑娘。姑娘请看，我们潋滟坊的衣服都是永安城里最好的，这不，前几日我们还刚定制了一批云锦外袍，很是衬姑娘的颜色呢。”

都说人穿衣，可普通人挑衣服可不容易，即使有钱买，一个不小心也容易被华贵的衣服喧宾夺主，反而成了衣穿人。

他的眼睛向来是毒的，眼前这小姑娘虽然衣着朴素，这凝脂般的肌肤一看就是好好养出来的，再加上这一身的气度，这国师陪同的待遇，绝不至于被衣服盖住。

“不知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

“给她拿几套月白的纱裙吧。”

“给我看看酒红的。”

几乎是同时开口，意见却是南辕北辙。

薛木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平心而论，这小姑娘皮肤雪白，穿什么颜色都不会出错，酒红色这难穿好看的颜色倒真是很衬她，但国师大人说的这月白，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不如都试试吧？”薛木反应过来，赶紧给他们个台阶下。

“不，我就试酒红的。”曲玄不说话，相当于默认了都试的方案，却没想到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再次开口，一副决不妥协的架势。

她望着比她高出一截的曲玄。曲玄冷冰冰的，她却不为所动。

你想我穿月白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你如今喜欢穿月白色便是因为她吧。她喜欢穿月白色，可我不是她，也不会变成她。

两人间没有对话却暗流涌动，直看得掌柜要滴下汗来。

“罢了，酒红就酒红。”曲玄终是在对峙中败下阵来，大袖一摆，“现在定做没时间。先在成衣里挑件顺眼的穿吧。”余光瞥了一眼小脸绯红的百里清央，轻哼了一声。

确实是自己一时糊涂了。

百里清央挑衣服向来是很快的，而且她身材匀称，样衣一试一个准，竟不用分毫修改。

在龙眠山的时候虽然也讲究，有些料子普通人到底买不到。

她从未穿过如此繁复的衣服，是以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手忙脚乱。

“姑娘真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姑娘真漂亮！”

潋滟坊的侍女们眼前一亮，片刻失神后便纷纷夸赞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众人只觉得这纯真中不失妩媚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

在前厅坐着喝茶的曲玄看着一派淡定，只是他不时向百里清央刚刚离开的方向瞟的眼神出卖了他，多多少少，他也想看看，百里烟的女儿穿酒红色会是什么样子。

她跟你，果然是不一样呢。

潋滟坊的衣服以华贵繁复出名，曲玄已经准备了足够的耐心来等待百里清央的出现。没想到不久一个红色的身影就向他款款走来。

如果说梦里的那个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眼前这位便是刚从天宫逃出来一脸灵动的火狐狸，懵懂又热情。

“怎么样？”百里清央在他眼前一转，满心欢喜。她在现代的时候就爱穿红，到了龙眠山，有什么穿什么，真是好久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了。

“不错。”曲玄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让这个小丫头来到永安城后第一次真心笑了起来。

“就这件吧。”他朝薛木颔首，“不用换了，就这样穿着吧。”

结了酒红云锦裙和天蚕丝内衣的账，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再让你们的裁缝给她定制几套颜色亮的，清央，跟她们去后面量一下尺寸。”

毕竟是小姑娘，穿红色这么惹眼，想必也会喜欢其他亮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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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侍女领着百里清央来到测量间，对着裁缝桌前一个妇人说：“丁姨，掌柜让你给这位姑娘量一量尺寸。”

“来了。”妇人停下手中的绣活过来，她低着头向百里清央行礼，“民妇薛丁氏给小姐请安。”

她抬起头，待看清眼前姑娘的样貌，突然像被定住了一般。

“丁姨，怎么了？”侍女没见过这阵势，低声出言提醒。

“没事，没事，你先下去吧。”丁小玉回过神来，示意侍女先离开。

侍女一步三回头，唯恐这里发生什么意外。一向淡定守己的丁姨这是怎么了？

屋内，丁小玉仍旧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姐，可认识百里烟姑娘？”

又是母亲的故人吗？百里清央了然：“她是我的母亲。”

没想到丁小玉刷地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激动地流泪。

“百里烟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现在拥有的一切皆是因为她。可是三年前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没想到，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百里清央感觉到，这个妇人对她没有恶意。

看见眼前的百里小姐迷惑不解，丁小玉再次开口：“我出自农户之家，家中本无多少积蓄。六年前我爹大病了一场，我们几乎是走投无路了。百里烟姑娘却免费为我爹医治，还用了上好的药材，不只如此，她看我会缝补，便给我银子让我来潋滟坊学裁缝。如今我父亲依然健在，我成了潋滟坊的大裁缝，还和掌柜薛木成了亲，这都是因为百里姑娘啊！”

原来如此，她这个母亲虽然感情上有些糊里糊涂，却实实在在地为这个城里的百姓做了些事情。百里清央感叹道。

“不知道百里烟姑娘如今身在何处？”丁小玉看了看百里清央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三年前去世了。”

“什么……”丁小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见她所言非虚，忍不住握紧了袖子，“她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百里清央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恩人的死亡，对于丁小玉来说很难接受吧。

她也不着急，便自己在屋里转悠起来，不时拿起桌上的料子，东看看西摸摸。

“小玉！还没有好吗！”外头，薛木见进来量尺寸的姑娘迟迟不出来，便到后院来提醒。

“哦，快了快了。”丁小玉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位姑娘是来量尺寸的，便忙不迭地拿起卷尺。

“小姐，麻烦你把手抬起来一下。”她强忍心中的悲痛，认真干起了她的工作。

“丁姨，慢慢来，我不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可以可以，这是我的福气啊。”丁小玉不住地点头。恩人已经去世，可她的女儿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母亲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现在受你一声丁姨，以后你的衣服丁姨包了，全都免费。”丁小玉想了很久，除了这个办法，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对百里清央好。

“那敢情好，以后我可是永安潋滟坊的超级至尊客户啦。”百里清央笑着拉起丁小玉的手，看着没那么难过的丁小玉，她这才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