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唤龙泉边,三个阵法师继续维持着阵法,两个留守的小兵警惕地盯着井口,听着一声声的龙鸣,有些心惊胆战。
夜粼下去有一会儿了,他忍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楚在井里找着清央,上次来时短短的一条路这次却好像变成了汪洋,四目望去,尽是混沌,甚至有淡淡的海水味。加上有魔族阵法在,整个水域里都是肆虐的魔气。
维持着人的形态在这里扛着太过痛苦,夜粼的身上已经尽是见骨的伤痕,为了更快地找到清央,他幻化回本体夜叉,在这奇怪的水域里循着一声声的龙鸣而去。
“央央!”他看到了一条白龙,在水里扭动着身体,不住地嘶叫着。
他不顾她的挣扎抱住了那条龙,那一瞬间更是冰霜侵体一般差点冻得他背过气去,原本已是伤痕累累的身体表面,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但清央一定更痛苦,他咬着牙直喘气,却不能放手。
突然怀中的龙变成了清央的样子,她不着寸缕,睁开了眼睛,见着眼前这只夜叉,怀疑地问道:“夜粼?”
夜粼喜出望外,正想回答,却见她眼中闪过混沌,整个人又变回了龙的身体,她在他怀里挣扎着,见他不放手,更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嘶——”夜粼没有防备,吃痛之下放开了手。原本怀中的龙趁势一甩尾巴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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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他眼见着白龙的身体沾染上了魔气,这样下去,清央一定会变成魔族的杀手和禁-脔。
“这是怎么了……”他突然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是灵溪前辈!
“求前辈救救清央!”他找不到灵溪的所在,只能朝着下方大喊。
“我在这里,你下来。”灵溪似是明白了他的处境,不断说着话指引他方向。清央化龙,她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魔气,她也感受到了,因此很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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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向下的路同样不好走,夜粼上次还能躲闪,这回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拿夜叉的身体硬抗着无处不在的水刀。
从水中掉出来,夜粼终于见着了灵溪的遗骨。他差不多已经不能动弹,但想着清央的情形,仍是勉强地求援:“前辈,魔族在外面设了阵法,清央快坚持不住了。”
灵溪见他已说不了太多的话,伤痕累累却仍不畏这水底的刀光剑影要救清央,不免有些动容,她也不忍见龙族这最后一抹血脉落得同她当年一般的下场,思索了没一会儿,就开口道:“化龙已经开始,我没办法让它停下。已经在清央体内的魔气,我也没办法了。但我看外头还有大量魔气,我有办法可以试着消除,但需要你帮忙。”
她担忧地看着眼前趴在地上的夜叉,他还动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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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粼闻言喜极而泣:“我可以的——”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才跪起来,又痛得摔了回去。
“如果你撑得住,便将我的头骨搬进水中。”灵溪知道,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她已死多年,这骸骨存在与否,其实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差别,总之她已无来生,灰飞烟灭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辈……我可以……”他试了几次,终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空气中的攻击依然在继续,他咬牙忍着,艰难地蹲下身体,抱住了灵溪巨大的头骨。
攻击顿时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又突然想起来灵溪曾经也是龙女,他抱着她的头骨,也被唤龙泉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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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龙鸣还未停止,那白龙似乎和他同样痛苦,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似在这空旷的水中翻滚游动。
但只要清央在水中多呆一刻,进入她体内的魔气就会多一分。
事不宜迟,夜粼抱着沉重的龙骨,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就扑进头顶的水中。
铺天盖地的魔气瞬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就在夜粼惊呆了的时候,那些魔气似是找到了最美味的食物一般钻进了他手中的头骨里。灵溪曾被千万年前的魔气侵蚀,此刻这些水中的魔气感受到她的存在和召唤,皆臣服于她,听命于她,放弃了另一条年轻的白龙,转而来到了这里。
乌黑的魔气在眼前越发浓郁,几乎吞没了灵溪的头骨。
“往后,清央就只能由你庇护了。”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灵溪的声音。
胸前空荡荡的,灰色的粉末在水中消散了。龙的头骨和万千魔气,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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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龙女的庇佑,唤龙泉中的攻击再度袭来。
一路强撑着的夜粼终于抵挡不住了,眼皮好像很重,再也撑不住了。他好像看到头顶有一片阴影过去,好像听到一声长长的龙鸣,那龙似乎不再痛苦,向着井口飞去。
还好,我护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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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里的清源和宣黄正打得不可开交。宣黄面上不显但心里惊讶,这人类在火山里,实力好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他自己的本体是西荒秃鹫,对火焰有着本能的畏惧。
他不知道,清源也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待他看清清源眼里的火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白骨箫瞬间变得火红,清源仰天嘶吼,火焰似是从他体内窜出,火山里的岩浆受其感召,剧烈地沸腾了起来。
“轰——”所有的火光终于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见谁吞谁的岩浆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出了休眠已久的火山。
清源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处何地,却出于本能抱紧了靠在石壁上的银姬,用巨大的袍子将两人裹住。岩浆涌过来,触及那袍子,竟神奇地换了方向。可银姬在这样的环境里,仍是失去了知觉,变回了一只小小的透明的电水母。
宣黄在火山喷发的一瞬间化为秃鹫逃了出来,在高空中扑打着翅膀,仍是心有余悸。他没想到那人类竟和这火山有感应,还在那关头走火入魔,差点烧着了他所剩无几的毛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臭小子。他看着底下肆虐的岩浆,振翅准备飞走:不知道魔龙那边怎么样了……
只是来不及转身往唤龙泉那边赶,他就失去了呼吸。在被咬住脖子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了结果:那不是一条白龙,身上却也没有魔气。它浑身被世间最纯粹的黑色鳞片所覆盖,带着充满恨意的眼神,咬断了他的脖子。
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滚烫的岩浆瞬间吞没了他。
天上好像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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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央整个人,或者说整条龙,都是迷迷糊糊的。
在跳下井的一瞬间,冰冷的唤龙泉水便浸透了她全身,可是转眼之间,周遭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幻成了一望无际的虚空大海。
她痛得死去活来,骨肉仿佛一寸寸被绞断又缝合,她全身发着光,恍惚之间好像看到自己的四肢变成了可怖的爪子。努力地用爪子摸了摸身体,坚硬的鳞片已覆盖全身。
这个过程缓慢又痛苦,她不断地在人形和龙形之间变化。突然不知从哪儿来了很多黑气,它们缠住了她,似要从她每一个毛孔中、每一片龙鳞间进入她的身体。
她熟悉的很,这是魔气。
可是任凭她挥剑驱赶或是翻滚拍打,那些魔气散了又聚,怎么都打不完。
魔族来了吗?夜粼他们在上面会不会有事?大不了不化龙了,她想,挣扎着想游出去。可是四周万籁俱寂没有尽头,又怎么找得到来时的井口呢?
进入身体的魔气越来越多了,她的头脑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她勉力清醒着,却好像还是越来越想杀人。
她苦笑起来,再怎么努力,最终还是要落得和灵溪前辈一样的结局,成为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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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思绪越来越混乱了,白龙像来人的方向发出令人胆颤的嘶鸣,试图吓退他。清央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她怕自己会伤害他。
她看到了一条浑身是伤的夜叉。
“夜粼?”她好想哭。
“央央不要怕。”他抱住了她,伤口上的血不住地在水中扩散。
那血腥味怎么会这么诱人?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叫嚣着:咬死他,吞了他。
不要!他是夜粼啊!
可是那个声音似乎控制了白龙,她一口咬在夜粼的脖子上,伤口上的寒霜一闪即逝,先前怎么也不肯放手夜粼却痛得失去知觉,直直往下坠去。
清央不敢追上去,她怕她的神识再次被夺,她真的会杀了夜粼。
她不可以,也绝对不能变成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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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幸福和痛楚像被一一摆在她的眼前,一字一帧、一画一景地放映在她的识海中,她和识海中的另一个自己对峙着,强迫自己记住她是如何被魔族屠了全族,曲玄和云婕是如何惨死,南潜是如何和魔族联合反了夜叉族,夜粼、银姬和清源他们又是如何陪伴着自己、盼望她能顺利化龙。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害怕自己撑不到龙翔于天的那一刻。
“清零!”她大喊着,幽蓝的剑瞬间出现在她手中,她毫不犹豫,刺向自己的心口。
“我不会输的。”她咬着牙,盯着眼前被魔气笼罩的自己,一字一顿。
对面的女子明明和她如出一辙,神情却妖冶异常,她胜券在握地笑起来:“是吗?”
没想到,那魔化中的“清央”像是被掐断了脖子,还未说完就突然分崩离析。清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弥散在身体外的魔气突然消失,龙身得了自由,仿佛勒在脖子上的绞绳被斩断。
“你以为我输了吗?”可是尚来不及庆幸,隐隐约约间,她听到识海深处有一个女子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