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樱花之所以开得灿烂,开得美丽,是因为在樱花树的下面埋葬着很多的尸体。樱花的花瓣越红,说明树下的亡魂就越多,所以樱花林是一个很容易闹鬼的地方。
三月的樱花开的绯红灿烂,而随之而起的闹鬼的传闻,也同那愈开愈美的樱花一样,经众人之口传遍了整个校园。而且貌似,那闹鬼的地方好像就在我住的那片樱花林附近。
有人说在那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有人说在那里见到了一闪而过的女鬼的影子,也有人说自己经过那里之后中了邪气大病一场……
众说纷纷之下,几乎没有人再敢去那片樱花林。而我对于这些鬼怪之事,向来是不怕的,更确切的说,是好奇盖过了一切。
我每天从班级回到宿舍时都会经过那片樱花林,有好几次是从那拂面而过的风中听到了一些声音,但那声音并不像大家口中说的那样,什么充满了凄怨、满是恶毒的诅咒、尖锐得可以直接让人晕过去,反而像是一种人在做剧烈运动时的喘气声。
每当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寻着那声音去一探究竟时,那声音就会戛然而止,除了娑娑落下的樱花外,再无他物。有时候我故意在林子里转悠,想要看看那鬼何时会现身,结果别说鬼影了,连个鬼声都没听到。
感觉,这所谓的鬼似乎不太想让别人见到它。
可它越是如此,我的好奇心就一天比一天更甚。终于,我摸清了它出现的高发时间和高频地点,便敲掉了武者班的课程,蹲守在一棵花朵比较紧簇,便于藏身的樱花树上,开始了守株待鬼的计划。
彼时正值下午,春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片,连风也是微醺得恰到好处。樱花清逸淡雅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比任何的安神香都有催眠的效果。
我将脑袋倚靠在树干上,耳边是风声、树叶和樱花相奏,大自然填词谱写的安眠曲。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的耷上。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见到了那只鬼,它咧开嘴朝我笑,嘴里却没有牙齿,源源不断的、腥红的血从它嘴里流出。那双连眼珠都没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明明看不见,它却朝着我的方向,一步、一步的爬来。每爬一步,那青灰色的宛如死人的手,就会在地上印下鲜艳的红手印。
蠕动的身影上一刻还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嘴里的鲜血骤然喷洒在我的面上……
我猛的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心脏还在砰砰的跳个不停!
“不,我绝对不是被吓醒的,是被它给丑醒的。”
抹了一下额头莫须有的冷汗,我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觉似乎睡了不长时间,原本还明晃晃的挂在当空的太阳已经西下,晚霞染红了大半边天。一个跃动的身影也随着那飘浮变幻的火烧云一同嵌入我的眼里。
柔软的草甸上,身着白衣的少女挥动着手里的铁剑,脸上带着剧烈运动产生的潮红,晶莹的汗珠从脸上淌过脖子,最后滑入衣领的下方。从她口里时不时发出的“咦啊”“哈”“呃啊”的声音,那声音慢慢与我记忆中的鬼声重叠在一起,竟是一模一样!
想明白后,我自嘲一笑。在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让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女鬼,原来不过是一个偷偷的跑来林子里练剑的少女罢了,果然无稽之谈不可相信。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听到声音她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立刻撒开腿跑了起来,仓皇得连铁剑都顾不上拿。
“你跑什么?”
我一个箭步蹿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她见此路不通,想换一个方向继续跑,可无论她脚尖向哪,我总是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这样反复几次,她终于放弃逃跑,双手合十、头如捣蒜,不停的向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离开!请你忘记今天的事吧!”
我被她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忽然眼尖的发现,她的校服……
“你是圣医班的!”
可她刚刚,明明是在练习武者才使用的剑法。
听到我的声音,她身体一僵,接着缓缓的、艰难的抬起头来,眼里的难堪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化成如火的狂热。
“偶像!”
她尖叫着张开双臂向我扑来。
我嘴角微抽,侧身躲开她这莫名其妙又热情异常的拥抱。扑了个空的少女,丝毫没有介意我的躲闪,脸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眼里的炽热看得我感觉身上都可以着起火来。
“偶像,是我,我是医师罗葵。”
“我们认识吗?”
对上我疑惑的目光,她的脸颊红霞燃到了耳根,原本就红润的面容,此刻更是染血般,灼灼妖娆,馥郁光艳。
“不认识。”
“……”
不认识,那你激动娇羞个什么劲啊?!害得我刚才还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就是那玷污了良家少女后,转头就忘的渣男的即视感。
“但是,我在上一年的毕业考核中见过偶像的决赛,太精彩了!从那之后,我就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我要像偶像看齐,向偶像学习……”
“打住,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为什么刚才要逃呢?”
我淡淡挑了挑眉,看着罗葵双颊绯红的样子,不仅有些汗颜,同性对自己害羞,这感觉还真是……怪异。
“因为这片区域,是校方规定的只有特优生才能居住活动的区域,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学员可以踏足的。”
“既然知道,为何还来?”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在练武。”罗葵垂下眼帘,踌躇着站在原地,就像一个做了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小孩。“我是医师,应当专研医学,修行医术,练武只会被人指责三心二意、不务正业。所以,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所以,你就故意做了些小动作,让别人不敢轻易靠近这里。”
我倚着草甸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一双蓝眸犹似星耀,清亮剔透,璀璨生辉。及腰的青丝被风吹起,仿佛海浪层层泛滥,弧纹绵延。
罗葵轻轻点了点头,不再看我。
我的目光挪到那把被她丢弃在草地上的铁剑,想起她刚才练剑时的身影,显然是没有经过任何的基础训练和打底联系,只是凭借着书中讲解的剑法招式胡乱的练罢了,毫无章法可言。
“你的根骨本身就不适合练武,又没有专业的指导,自己瞎摸索的话,不仅会走很多弯路,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甚至毁了你医师的修为!”
“你的意识是,你愿意教我吗?”罗葵朗声大笑道:“多谢师父!”
她双手合十,正要给我作揖,可接下来的话直接让她生生僵在了原地。
“你想多了,我只不过要告诉你,你不是学武的料,及早放弃,专心学医吧。免得到时,核桃没捡成,反而丢了芝麻。”
“学医的人按照从低到高的等级分为医者,医师,仙医,天医,圣医,你看上去应该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却还是个医师,放在外面或许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在这里,你的水平实在是太普通了。连自己的本职都没有做好,你还有闲情去想别的……”
轻灵淡凉的声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让罗葵感觉一盆冰水从头倒下,直直冷到骨子里。她抿了抿唇,再次开口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朝气,低落得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有多么愚钝。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从我小时候见到武者的第一眼,我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武者。再苦再累,都没有关系,因为我喜欢,所以我愿意。资质愚钝又不是我的错,根骨不佳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剥夺我选择武者的权利?现在,就连只是喜欢,都不行吗?”
她咬紧了红唇,瞳眸染上几分雾气。眼眸深处的幽邃凄迷,仿佛述说着万般无奈,无边寂寞,冷若清秋,兀自凉寒。不难想象在我之前,又有多少人对她说了相同的话。
所以,她才不想被人发现,因为早已知晓不会有任何人支持。
可那从小的心愿,那潜藏在他内心深处旖旎梦想,却又让她欲弃不愿,欲罢不能。
“随你吧。”
她的未来是她自己选择的,我又不能强迫她作出选择。
其实,罗葵的心情我多少能够理解,因为我也曾经这样。万花谷内,我选择出谷,去追逐心中的那片红尘。大多时候理智会告诉人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情感往往会让人作出与理智背道而驰的选择。
明知是错,明知不对,却又不躲、不避。
人就是这般,追逐理性,却又天生感性!
我转过身,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没一会,身后又响起了铁剑挥舞的声音。驻足回首,残阳下的少女脸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却未曾有一滴眼泪落下。
我暮然想起,据说,樱花是一种悲伤的花,它的粉红是洁白被血浸染之后的红。
在这灼灼盛开的樱花林中,我认识的那个樱花色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