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超乎所有人想像中的狠,张继母做出的决策并不是等张一鉴回府后哭天喊地的打滚撒泼,也没有搞一上吊二自杀的招数,更没有直接来找杨棋对峙,而是直接一纸诉状告上了官府。
官府的主吏自知官位不够高,便呈了上级,上级又往上递交,最终这纸诉状落入了代王手中。
“王后,你觉得这纸诉状有意思不?”代王问代王后。
代王后静静细读了上面的状词后,笑道:“好有意思的张继夫人,告的竟是本宫的附马杨棋,什么乱传谣言、毁人声誉。据我所知,这张继母的女儿张一虹听说新近又跟哪个人厮混上了,前不久有人见她微隆了肚子坐上轿子去了外城。自己的女儿什么样不管,倒对别人要求极高。”
“那王后你觉得此诉状如何处理?”代王意犹未尽,同王后相继一笑。
“就先问问我们中尉大人,是要弄到朝堂上在大众广庭下审呢,还是我们派下吏去他们张府或杨府审查。”
“本王也如此想。其实本王还想着,我们都好久没看这种戏文了,有时乐一乐也是挺好的。”代王哈哈大笑起来,又道,“不过杨棋毕竟是我们女婿,我们审终究不妥当,会有太多微词。还是让景影负责此案吧。家族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家族自己内部处理为好。”
“那涉及译官的事又如何处置?”
“那姑娘通多国语言,举止得体,本王如何看都不觉得像是从普通门户出来的,更别说是什么乡野丫头。”代王若有所思道,“只是如今这边胡汉杂居,迫切需要这样的译者,才封了她为女官。到时查查,若她是冒充的,便以处罚为由,收进宫里做宫女,仍可以为我们做翻译。若是真的,便当场直接将她指婚给张靔律,当是给中尉之子一个顺水人情。一举两得。”
代王后奇道:“怎么会是顺水人情?”
代王又笑了起来,道:“前几日有外宾前来,她上朝翻译,结果下朝后,这律公子便在门外候着想同她一起走,被她拒了,让那位在战场上英勇指挥作战的张将领竟失魂落魄在原地站了好久。宫人将此事报与我听,我才晓得律公子竟是对这名女子动了真情,却爱而不得啊!”
“可芙儿倒是盼着能嫁于律公子。上次妤儿来说这夕女官并无意向想嫁给律公子,芙儿可是高兴的很哪。”代王后替自己的外孙女为难道。
代王停下笔,叹口气道:“如今边地紧张,最需要用人之计。你们这些妇人尽是只记得自己家门口的那些事,完全不顾国事大事。君对臣若无感情投入又如何能让臣忠心耿耿?这张家的律公子是个好苗子,应好好栽培才对,不如就顺他的心意让他娶上自己心仪的女子,这些年,这孩子说实话也没像样的笑过。”
说完,脸上现出一丝疼惜,毕竟张靔律是他看着长大的。
思量好后,代王便对宫人道:“传话下去,呈上来的这纸诉状,是属于两边家庭内部之事,还是让杨、张两家自行解决吧。官家管不了这些事。若他们自行无法裁决,再由官家介入,若得以裁决,便上报于本王。”
两家对簿设在张府的祖祠里,据说是张靔律要求的,杨棋更是推波助澜的叫了张族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来当是庭审。
最后仿佛处理的不是张继母告杨棋毁人名誉的流言罪,而是杨棋对张继母的兴师问罪了。
夕珞身着青色的长衫,内置一件米色裾裙,挽着的发间插上一支碧色珠钗,整个人娉娉婷婷、清雅秀色,像是莲池里的青莲。这个装扮是白青若在藏匿起之前替她准备好的,只为这一天。
她与夕楚秋、夕筱月和康帅三人来到了祠堂里。
祠堂中央散发着很强烈的压迫感,那里正襟危坐着七八位长者,看人的眼神都极其犀利。
这个阵势说实话,夕楚秋也罢,夕筱月也罢,还真是未见识过,兄妹二人头皮阵阵发麻,牙齿都开始打颤。倒是康帅十分沉着,他拉了拉两位的衣角,让他们保持镇定。
堂内除了张家的几个位高权重者包括张一鉴外,还有杨棋、张靔律以及特意请来的景大人。
要说起这景大人,他原名景影,属刑部,破过数起疑案,可谓名声赫赫,所以一般大族间发生什么难案时都会求助于他。
他与杨棋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关系是极好的,所以杨棋来委托他时,他是二话不说马上接受这个有关夕浅调包以及张杨氏即杨琴死亡真相的案子。
要说起少年时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密事,就如同杨棋与依莲的感情,事实上这景影也曾追求过杨琴,怎奈何郎有意而妾无心,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琴嫁入了张家,说起来也确实是年轻时最大的遗憾。
此事一经多年,若说是心结未解倒也不算,只是伊人已逝,若能为逝者做些什么自然也是好的,更何况她死因有问题,景影便真当决定尽心尽力追查了。
他先是和杨棋设计,将真假张家儿媳的事传扬出去,看看这张家里的假夕浅会有什么动静,可没想到,竟是这张家的继祖母出手了。
事情到了这里,景影同杨棋自然也懂了,这妇人内宅里的事,要是里面的权利者干的,确实轻而易举,所以他们便也嗅出了其中的大致厉害关系,如今要做的便是找着真相。
只是张继母敢递那一纸诉状,要么她对现状没有认识清楚,要么她确实挺冤,但更确定的则是这是一个非常豁得出去的女人。
而张一鉴的态度又至关重要。
当景大人看清夕家的三堂兄妹时,他倒是先感叹了起来。
“世界之外当有另世界。景某曾见过北大洋来的,肤色、瞳孔色皆与我们不同。也见过那西域再过去一点的西方,与我们长的也是有区别的。不曾想,原来还有国家竟和我们是同个炎黄子孙,长相差异不大。也真是鄙人孤陋寡闻了啊!”
杨棋笑道:“确实是,我若不是无意碰到,还真不知道原来他们竟是我律儿未来亲家的人,也不知原来这府中还发生过这等腌臜事。我说姐夫哪,此事你可一定要认识所清,好歹人家姑娘的父亲用了性命救你们父子俩,现下倒好,人家闺女在外面流浪,你内宅里的却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竟是想充当将来张家祖母的。”
而坐于正堂中央一个身穿着深色锦袍一脸威严的中年男子目光沉沉,深不可测,声音嘶哑道:“杨兄,此事我自会定夺。”
可见,他正是张一鉴。
“那敢情好。”杨棋似乎压着内心的愤愤,撩了撩他的青色深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见这姑娘身世可怜,便连同他家人包括当年带他从张府出逃的那位小哥一起收进了府里,并认了她做义女。此事呢,律儿和连儿都是亲自确认过的。若姐夫有自己想问的,便现在一起问吧。问好了,就可以请老夫人来了,看我有没有毁你们张家声誉?”
“是,父亲,这位姑娘我核实过,确实是当年我们恩人夕澈之女,我未过门的娘子。”
张靔律向张一鉴拱手说道,他回头瞄了眼正站在祠堂中央等待问话的夕珞,姑娘本身胆量可以,况且如今又是个女官,现下站在那里表情中没有丝毫惧意,眼神平静如毫无涟漪的一潭湖水,深长广远。
他的心又狠狠动了一下,让他去之不掉的情愫再次萦绕在心间,爱意漫着整个心屋。
张一鉴深深地看了他儿子一眼,不满道:“所以你便成了你不回府的原因?你可知,你是姓张,不是姓杨?”
说完,他便细细去打量堂下的女孩,这一看,连他自己都倒抽了一口气,确实同他恩人夕澈的长相有那么几分神似。
张一鉴蓦的一惊,心思也开始飘忽起来,细想想自己的连襟杨棋平常做事也从来是稳定温和,他便料定可能是那么一回事,心猛的抽紧,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起来。
“姑娘,你说是夕澈之女可还有什么凭证?”
夕珞抬起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作了一揖,不缓不急地说道:“小女本来就是夕浅,暮西国的夕澈之女,这还需要什么凭证?难道我还得证明我为什么会是我?这又是什么逻辑?”
旁边一众唏嘘一片,张靔律突然很想笑,他看着他心仪的女孩,越发觉得拥有她是何等幸福的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他无法控制住。
而夕楚秋兄妹二人在一旁听的都想笑出声来了,刚才还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些些松驰下来。
杨棋也笑了起来,他的义女嘛,确实不像平常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调皮一下。
张一鉴是十分意外,本来心里就七上八下,所以也不好反驳什么,但他旁边另一个拉着一张脸、年纪有点大的张家长辈却生气了。
“好大胆的姑娘,竟有这样同问话的人说话的?”
夕珞听后扬起小脸冷冷笑道:“这位长辈说笑了。小女虽说曾在这张府受过几天的米水之恩,可也是由有我父亲付出生命所换来的。若张家真是讲恩之人,又如何会今日见着恩公之女,还像你这般吆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