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一虹自缢后,没多久,张继母因为伤心过度而得了中风,卧床不起,自此笼罩张府内院多年的阴影终于消散尽去。
夕珞手伤之时,张靔律有特意来送过两次药,不过夕珞尽数避开,由夕筱月帮着打发走。
她在吴四娘大婚前两天去见了一次,送了点金器做手礼。也同铁蒙再次打了照面,才知他是因初来时人生地不熟正巧遇着吴四娘的母亲,后来吴母瞧着他身手不凡便对夫家说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而留在了吴府,明说是吴家舅子,实则就是个保镖。
为了让吴四娘在孟家不受欺负,夕珞还特意央着杨棋去严词嘱托孟家不可轻待吴四娘。
夕珞也从一心喜欢看孟海笑话的杨唯连那里了解到,有好几次,孟海想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时,都被一武力超群的蒙面人教训,最后吓的连门都不敢出了。
夕珞心知,蒙面人自然是铁蒙无疑了。
这段时间里除了吴四娘算颇为幸运以外,另一个最幸运的人莫过于夕浅了。在张杨两家共同的努力下,真是为她寻到了一个名医,使得一直病怏怏的夕浅气色好了许多。按大夫所说,好好配合着调养个一两年,夕浅就跟正常人无疑了,白青若还帮着她练起了声带。
这件事对夕筱月触动不小,她分析道,正因为是名门大户,才得到名医的有效救治,若是像之前长在市井里,上哪找这么好的大夫来看,这也让她的心思起了变化,渴望自己也能寻个名门望族的姻亲。
而夕珞一边在宫中处理女官的事宜,一边想着如何脱离现状的困境,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同夕浅一起嫁入张府。
又过了一月有余,深秋已尽,夕正和夕长心这对父子踩着落叶远帆过来了,被张府抢在杨府之前热情接了过去给予贵宾的礼遇。
这一日夕珞抽空去陶厂盘账顺便想向夕楚秋打听一下夕张两家商榷婚事的情况时,却无意看到康帅躲在暗处喝酒。
“二哥哥,这康帅是怎么了?”
夕珞不解地问夕楚秋,夕楚秋叹了一口气悄声道:
“我怀疑他害相思了。想着浅妹妹要嫁给律公子,这小子很是想不开。前些时候的夜里我还听到他在梦中喊浅妹妹的名字。不过这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康帅喜欢浅妹妹?那浅妹妹呢?”夕珞大吃一惊。
“浅妹妹的心思不知,这些时日她都一直在老夫人身边由二婶婶照顾着。我见着的次数还没一只手的手指多。如今我爹和大哥都过来了,却一直在张府,我们一家都未好好聚上面。对了,二哥哥我同铁蒙喝了几次酒,听他说起珉王子对你一往情深,这可是真的?”
“这我哪会知道。”
夕珞可不愿回答这个话题,直接把话题堵死了,夕楚秋却在为婚事发起愁来。
“你说,要真是夕浅定婚了,她可是家中最小的,如今我们这一帮人都还未定下亲事,这始终是说不过去吧?”
“二哥哥,如今年我们陶厂也算经营不错,等攒足了下半生的钱,我们可去外面走走,又何必纠结于婚事?”
“珞妹妹想法可真是不一样。只是我们又有何办法左右自己的婚事?这还不是家里人说了算?要说起来,我倒宁愿妹妹们能嫁给暮西本国人。我们就算在外漂泊多年,也终是要回去的。”
夕楚秋语气颇为真挚,夕珞听的动容,便将自己心事同夕楚秋讲:
“二哥哥,当初徐刘氏她们将我关进偏屋时,有说起我娘亲想将我同夕浅一起嫁给律公子。只是我从未听娘亲提起过,也未去问她,不知这事是真是假,你可知道一些么?”
“这事,上次同张府去接大哥和爹爹时,他们就有说起,爹爹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兄长却是不愿意。二哥哥还以为你并不知这事,所以未同你讲。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愿么?”
“自然不愿。”夕珞咬着牙斩钉截铁道。
“嗯。”夕楚秋点点头道,“珞妹妹若不愿,二哥哥定当会站你一边同他们好好说说。我同铁蒙接触了几次,如今倒想瞧瞧那珉王子到底是个何样。铁蒙也说了,当时在家中的那些流言是权贵有人刻意为之。珉王子既然会派人手来护你,定然也确实对你有情不假。若珉王子真是对你痴心一片,,你也觉得不错,为何不成全自己努力一把?”
就在夕珞感动有二哥哥真心替她想时,却不料夕楚秋后面一句话,让夕珞差点翻倒在地。
“要我说,若你真是能嫁给那珉王子,日后他成了国王,我不就是国舅爷了么?此事只要有一成把握,都值得尝试。只希望他不是个泥塑的王子。”
两堂兄妹正说话间,有杨家的下人来叫他们了。
“珞姑娘,夕公子,赶紧回家去,你们父兄在家候着呢!”
夕楚秋奇怪道:“怎的今天突然过来了?不是之前一直在张府说要让他们休养几天,去一下车马劳顿之疲吗?”
“哎。”下人叹了一口气道,“不就是中尉大人惯性来找杨姑母,可是姑母又不肯见,次次给他吃闭门羹。今日他便出了这一招,同客人一起过来,我家大人没法,只好设宴聚餐了。”
在下人催促后,夕珞同夕楚秋便只好回去,此时康帅喝酒喝的人事不醒,夕楚秋心中不忍,就叫下人一起将他抬上了马车,经过一处药铺时,给他服了解酒药。
康帅醒来,夕楚秋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我甚是感动你对我家浅妹妹的一片痴心,想着也是日久生情,这次杨家聚餐,你便同我们一道过去,私下见着浅妹妹,我同你好好问问,若她对你有心,我们便去回了张府的婚约,好歹是你才让她活到至今。若她没这个心思,你就不要再折磨自己,想好前程,努力做一番自己。”
康帅苦笑道:“二哥宅心仁厚,可你又不知那律公子处处比我好,多少女子不是对他有意?悠悠自然也不会例外。她见着他时,连看的眼神都不一样。”
“那你可问过她?”
“怎可能不问?虽然后面见着的次数实在是少的可怜,可我也是想方设法问过的,康奶奶让我莫再有非份之想。我就借酒浇过愁,等愁绪过了,自然会没事的。听说如今战事开始吃紧,我也考虑去应征入伍,该放手时总要放手。”
夕楚秋听的心下唏嘘,便道:“律公子相貌堂堂又一表人才,再加上家世好又年少有为,自然会得女子垂青,这也是没办法。况夕浅与他确实有婚约,也罢。感谢康帅弟抬爱,日后你也定当能寻个好姑娘相伴一生。”
长车驱去,不一会儿便到了杨府,府内这次来人甚多,摆了又圆又大的一张桌。
夕珞从自己单独乘坐的马车里下来时,就瞧见康帅已经转头独自离开去了院中歇息,背影萧索,并未去参宴。她又看到夕楚秋神情很是凄然,想想应该是同康帅讲了什么。
夕楚秋说道:“康帅当年拼着命救了浅妹妹,硬是让她活了下来,最后还是各自路归路桥归桥。也不能说浅妹妹狠心,她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又哪懂这些。就是可怜了康帅。”
两个人往宴厅走时,一眼就看到夕正和夕长心坐在那里,是按贵宾位置对待的。杨老夫人、杨棋夫妇均在,张一鉴也坐在那里,还带来三个张家族亲,族亲有带女眷,张一鉴却没带任何女眷。
夕浅怯生生地也坐在夕筱月那边上,念依同杨唯连坐在一道,而张靔律则靠着他外祖母坐着,旁边便是白青若。
不过夕珞一见着太久没见的夕正和夕长心是真真正正的开心,也懒得再对张靔律一见着她就灼热似火的眼神小心翼翼回避了。
最近她对这个律公子是能避则避了,却不知为何总是没浇熄他的热情。
“伯伯,长哥哥。”夕珞那是一个高兴地飞奔过去,最近又纤长了些的身影和着靓色的衣裳像一抹彩霞。
但夕长心过于迂的性格并没有回予太高的热情度,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小妹妹长的更美一睦了,但这种夸词他是从来不会的。而夕正本来就不苟言笑,所以在夕珞一头热他们一头冷的情况下,还是靠夕楚秋来打圆场了。
“爹,大哥,亲苦了啊!这里吃的习惯睡的习惯吗?我和珞妹妹见着你们可真的是太太太高兴了!”
不过没什么人要理他,夕长心在暮西作了一个小官,看人还是有两下子的,他见着这里,自然晓得是大户人家,所以一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而夕正自然也是学着长子的,深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被人笑话了去。
“珞儿。”白青若唤了一声女儿,指指旁边的座位,“过来,等下我们这里有事要说。”
“表哥,等下你就要心想事成了。”杨唯连似乎特意提醒着张靔律,也像是给夕珞一个下马威。
张靔律眼神闪烁却又十分期待,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夕珞。
夕珞心里一咯噔,绕过这有意无意往她身上瞟的眼神,赶紧对长辈们行了礼,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了白青若身边。
而夕楚秋则挨着夕长心坐下,他刚坐歪,便被夕长心提了领子一下,只好赶紧正着坐。
觥筹交错,虽然有两种语言,但因男丁多,相互敬着酒显的热闹不少。
“珞丫头,伤可好些了?”杨老太太开了口问道,然后眼睛瞄了瞄坐在一侧的外孙张靔律,看似在跟周遭喝酒,却心思完全不在酒上。
老太太心下叹了一口气,她想乘早把这婚事宣了,心下又懊恼这夕珞太不识抬举,她已经听说过几次夕珞故意避着她外孙的事了。
夕珞赶紧答道:“已经好了,多谢老太太关心。”
“还好,幸亏不是伤在脸上,否则以后可如何谈婆家?”
这句话说的让夕珞极其不舒服,但是夕珞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是非常有礼,但话里藏着尖芒地说道:
“若真是伤在脸上,谈不了婆家,不谈也无妨。待积蓄足些,我可以化个男装,四处走走,看看山川大海,还可以再多走几个国家。”
白青若一听,便有些不高兴了,道:“珞儿,怎么这么说话的?女孩子哪里能不谈婆家的?”
杨老太太的表情也确实一下极为难看。
刘妤讪讪地笑道:“珞儿跑得已经够远了,还想跑到哪里去呀?我倒觉得这里才是你最好的终点。”
“自然想去更远的地方走走。”夕珞打算来一招先发制人,让她娘亲早点断了想将她同夕浅一起嫁入张府的心思,微微笑道,“珞儿一直就是这样想的。我想啊,如今娘亲的仇反正也报了,浅妹妹么身子骨也在恢复了,过不了多久必然就要同律公子成亲了。所以珞儿想等浅妹妹的婚事一结束,便跟着二哥哥一同出去游山历水。”
夕楚秋竖着耳朵听着,见势赶紧帮腔道:“对对,我也极想多走几个地方,要是有珞妹妹一起去,那就是极好了,也不怕语言不通啊!”
“珞儿!”夕正突然叫唤道,“一个女孩子家的就别想这些了。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应当要开始备嫁了。”
夕楚秋眼睛一瞪道:“爹,珞儿又不愁嫁,你催什么?”
夕长心看了看在座的各位,摆起腔调,表情很正经地把话题切入了正题,看样子是要宣布一件事了,因为语言不一样,这次由他妹妹夕筱月做翻译。
“来中国数日,对这里的情况刚了解,也着实没想到,我家二婶婶竟是张家的主母,难怪二婶婶当时突然病愈竟是对所有事都不记得了。在座的各位现在也看到了,这次只有我和我父亲专程过来,我二叔叔却没有过来。”
“其实二婶婶和三婶婶是同胞姐妹,当时因为避难被我祖母收留,后来分别许配给我二叔叔和三叔叔。但二叔叔长年在外,同我二婶婶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于是我三婶婶便将大女儿夕珞过继给了二婶婶。事实上,珞妹妹和浅妹妹都是我三叔夕澈的女儿。”
“你说什么?”
白青若和夕珞都不敢相信地望着夕长心。
夕楚秋也小声道:“实际上这个事我也听我母亲讲过,我当时也就听过忘记了。果然是二婶婶换了一个人,不记得这些了。”
夕正在一旁看着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当时也疑惑,为何弟妹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看着你后来又突然那么能干,我们也沾了一些光,便想想有些事不提也罢。”
这些人里最无法接受的是夕珞,至少之前娘亲的躯壳仍是她娘亲,结果现在么,连这躯壳都不是了,如今她竟一下子变的无父无母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红着双眼,站了起来,但无论如何努力克制,泪水仍是不听使唤地滴了下来。
“对不起。”她低头行了一个礼,哽咽道,“我出去一下。”
说完,眼泪像断弦的珍珠一样,女孩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叫唤,转头往外冲了出去,就在跑出院子不多远的地方,她不小心撞着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