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过后,有宫里来人宣张劲去御书房见驾。
张劲心里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会是皇上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是关于无名的事情,还是常家大院的事情,或是昨夜秘卫在京城被杀的事情?
张劲一路想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越发地不安起来。
正如司总们怕他一样,他也怕这位威隆帝。
皇上的心思,更是难以琢磨。
人家常说不要揣摩上意,可这位的上意想揣摩都揣摩不到,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张劲自从十八年前,被威隆帝从一个贴身的带刀禁卫,提拔到御前护卫总使,接着又授权给他筹建秘府,成为秘府府总,将一个初始几十人的机构,做到了如今遍布全国、上万人的规模。
他一直贴身执行着威隆帝的执令,对威隆帝的性格很是了解,却从未真正清楚过威隆帝的心思。
这也是,他虽然在别人眼里看来深受皇上的器重,而自己却一直惴惴不安的原因。
伴君如伴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他与一般的朝臣还不同,那些大臣做的不过是些例行的公务,好点坏点,原本就不打紧,只要不犯大错,倒也安全的很。
而他,既要听从威隆帝的指令行事,还要主动地为皇上解忧。
听指令行事倒还简单,你皇上说一,我便做一。
只是这主动为皇上解忧,就难了。
有些忧,或许能从威隆帝的只言片语中听得出来,当臣子的,自然不用威隆帝说的太清楚,就给办了。
有些忧,或许只是自己的理解,而并非皇上的本意,若是揣摩错了,那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而这次的事情,张劲一直不敢大动干戈、避免影响的原因,便是其中牵扯到一些他无法揣摩的事情。
这无名终归是皇上的血脉,曾经的皇嫡长子。
当年威隆帝不管赐死也好,追杀也好,说的只是针对梁瑛梁皇后。
虽说那时无名还在他娘肚子里,但此二人,到底应该合起来算,还是分开算,这其中极难把握。
威隆帝此时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身着大氅,腿上还盖着毯子。
“吾皇万岁!”
不管怎样,先跪下磕头再说。
张劲见威隆帝的流程就是这样,先放低姿态,表现出惶恐不安的样子,满足天子竖威的需求,再查言观色,随机应便。
“听说你的秘府最近闹了不少的动静?”威隆帝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张劲将头在地上通通碰了个两响,不问事由,连忙自责:“都是为臣的错,为臣罪该万死!”
这也是张劲长期养成的风格,不管何事、不问对错。
先认错!
此时,你若是抬头一问:“不知皇上所说何事?”那便是自讨苦吃了。
本来没什么大事,结果皇上一听,你这是明明有事,竟连自己都不知道啊,这分明就是失职呢!
既然失职,又加上犯了错,那岂不是罪加一等。
轻一点的直接叫人拉出去打棍子,重的话就要交给大理寺了。
不过有时你不说也不行,皇上会主动问你。
这次威隆帝就开口了:“你说你有错,错在何处?”
张劲此时知道这个话题回避不开了。
但他究意错在何处,或者说皇帝想说的他错在何处,张劲并不知道。
皇上不问,你可以打个马虎眼,说不定就过去了。
可皇上问了,你就不得不说。
不知道错在哪儿,怎么办?
没关系,张劲有经验。
既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不知道皇上认为你错在哪儿,那便把你所有的都当成错。
至少你要把自己最近所做的事,都当成做错了,都说出来。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皇上了解了什么事情,了解到何种程度。
“回皇上,最近秘府在追查反王李界的时候,在城南西十坡的常家大院,两天之内折损了三个卫的人员;而昨夜,秘府在京城追踪与布控此案凶手的时候,又被杀了近百人。”
接着又磕了个两响:“都是为臣办事不力,有负圣托!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仍是没有抬头,眼睛看着奏折,表情定定的,没有任何变化。
“究竟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在朕的眼皮底下,肆意诛杀朝廷秘府一两百人?”
“——”张劲抬眼看了看威隆帝,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实说。
但这个问题他也不能不回答。
不仅要回答,还策略性地、选择性地回答。
“回皇上,此案的凶手自称无名!”
“无名?”
“可知此人的来历?”
张劲眼睛轻眨了几下,回道:“为臣尚不知,只听说此人武功高强,年纪不大。——不过既然他出手救了李界,很有可能是李界的人。”
他当然不敢说知道,更不敢说此人便是梁皇后之子,是您的亲生儿子。
威隆帝终于将头从案上抬了起来,看着伏在地上的张劲。
“御史大夫杨练,今天一上朝就奏了你秘府一本,说你们平日里太过张扬,可有些事?”
张劲一听,原来竟是这事,可见自己所猜的全部错了。
忙将头重新伏低下来:“回皇上,因秘府人员众多,偶而有些为非做逮的也未可知,这是为臣失察,日后一定严加约束。”
“当初朕令你组建秘府,是为了我天龙国的江山社稷着想,给了你法外之权,可以处理一些朝廷衙门不方便处理的机密之事,但朕的天龙国并非你秘府的法外之地,你可清楚?”
威隆帝看似平淡的语气中,透着极度的威压与冷酷,让张劲身上有些发抖,不仅害怕,而且感觉到一阵阴冷从地上透出。
“回皇上,臣清楚!”
威隆帝又看了看他:“朕也知道你办事辛苦,但朕要的不是你的苦劳,而你的功劳!胜王李界一案,你整整办了八年,每一次都能让他侥幸逃脱,到底是他李界命大呢,还是你张府总办事不力呢?”
皇上抛了个选择题,让张劲又是出一身冷汗。
“是为臣办事不力!”
其实这话你回不回答都没有什么区别,威隆帝问出的话中,本身就包含了答案。
“还有镇守边关的,朕的几个兄弟,近来表现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威隆帝对北部、南部守疆的几个王爷一直不放心,本来曾想过削去他们的兵权,但这些王爷是他当初为了巩固皇位,不得不拉拢与按抚,这几十年过去,他们早已与手中的军队融合成一体,根本无法动得。
哪怕只动一个,都有可能会触发所有人的异动。
如今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在无法动他们的兵权的时候,他所能做的,便是加强对他们的监控,以防生变。
不过好就好在,即便当年谋逆一案闹得如此之大,这些守边的王爷倒还一直安分。
虽然他们看起来安分,但威隆帝心里却一直不踏实。
“回皇上,秘府在各个王爷的军中,都安插有内线,内线每月都有线报回京,通过线报来看,各位王爷并无什么异动,吾皇尽可安心。”
威隆帝啪一声将一本奏折丢在案上。
“你叫朕安心?本朝一半的兵力,都把持在他们的手中!你竟然叫朕安心?!”
张劲的额头涌出汗来,有几滴滴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