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走后,李老爷的脸色凝重起来。
以前他的预谋都是计划了很久,等汴梁来时,再和他商讨。
但是这次,他没有给儿子考虑的时间,直接把杜识青派了出去。
儿子若是不去,杜识青肯定回不来。
可是,杜识青怎么会愿意去?而且又怎么能保证他不私吞神器呢?这两件事,汴梁没问,李老爷却是有安排的。
他昨天让宋云和刘落带着所有的三万精兵离开了许昌,目的就是用刘落来牵制杜识青。
至于宋云,他的想法是,万一南朝的皇帝,只是想牵制徐州军,让双方形成对峙局面的话,就让宋云进攻徐州军,和南朝军队形成腹背夹击之势。
如此良机,南朝断然不会错过。
如果徐州军分兵来战宋云,他可不怕。
他曾经是襄阳的守将,对于宋云的带兵能力,两人只是推演了几次,李老爷便已经清楚,绝对在他之上。
徐州军要想敌住此人的袭扰,非得出三倍以上的兵力不可,而徐州总共就二十万军队,分出一半,那肯定被南朝军痛击。
所以,徐州军的败北,已成定数。
徐州军兵败后,成都与汉中开战,也无可避免。
这两战过后,对许昌唯一的威胁,就是北平和临城的圣人们了。
对付那些人,那就只能拜托儿子了。
想到汴梁,他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这一次的诱饵,可不仅仅是流光剑。
对南朝和胡国来说,击杀李长生,绝对是更大的诱惑。
如果两只老虎在争夺食物,知道身后有位猎人,它们会怎么做?
它们一定会把猎人找出来,撕得粉碎。
而汴梁这次扮演的就是猎人的角色。
但愿他能平安渡过吧,李老爷又想起第一次召李长生回来的事情。
那一次,贾世道的手段他看的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反抗,而是等到最后的时刻,突然召回了李长生。
为什么?因为李长生在临城,平时他的消息根本传递不进去,如果让赵篝知道了他有反意,那么李家必灭无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只会被粉碎。
他知道,只要自己隐忍,赵篝一定不会亲自动手的。
那怕牺牲掉两座城池,那怕杀死一员虎将,只要能让李长生的仇恨系在胡国身上,那都是值得的。
除非是他反抗,赵篝万不得已,才会派南朝军队动手。
因为动手就有可能被李长生追查到,那赵篝就不得不面对李长生的怒火。
等胡国军队将襄阳围住的时候,他传递进去的消息,自然是畅通无阻的到了李长生的手里。
那时候,赵篝一定以为,他是去告诉李长生真相的,在那个时候,襄阳城已经朝不保夕。
可是谁又能想到,自己居然来了投降这么一出。
想到这里,李老爷脸上有些得色,也更坚定了这次的计谋。
富贵险中求,既然上一次李长生能活着回来,那么这一次他也可以。
不过,这次儿子要面对的是两国的高手,比起上一次更是要凶险的多。
所以,他现在要出去,给儿子去找帮手。
。。。。。。
李老富的院子里,也有棵梧桐树,此时尚未发芽。
皇帝和段天恩来的时候,树下的人并未行礼,也未起身。
李老爷没有怪他,因为他是薛留广,曾经去过圣人铺子,手脚尽断,自然是不能起身的。
李老爷让下人搬来了两张椅子,他和段天恩两人坐在薛留广的身旁。
这次他带段天恩来,不是让他出主意,而是为了炫耀。
他知道段天恩是个谋划高手,这样炫耀起来才够味。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大致和段天恩说了。
他不怕被段天恩出卖,因为段骑浪在他的手上。
一出好戏,如果能得到同行的赞叹,这位同行又是个中高手的话,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
李老爷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好戏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刻,也是最难的部分,更是最值得炫耀的所在。
他知道,段天恩花费了几年的时间,都没从这位硬骨头身上获得任何好处。
而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有所收获。
他也只有一天的时间。
而且他必须有所收获,不然他所预谋的一切,都将以失败告终。
这,就叫孤注一掷。
茶来了,他咪了一口,缓缓的说,“薛将军,你我都在襄阳当过郡守,也算是同僚。”
他没有称朕,是因为他知道,皇帝在这个硬骨头的心中,印象极差,无论是南朝还是胡国。
薛留广依旧闭着眼睛晒太阳,这么多年来,胡国皇帝和军师们什么手段没用过。
套近乎,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他根本不在乎。
别说是同僚,就是他儿子,跪在他面前,三天三夜,都休想让他睁眼。
李老爷没有理会他的态度,继续说,“你女儿和长生情投意合,两人若是结为夫妻,也不会埋没了慕澜的身份。”
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话,段天恩一点也不觉得有些特别,但是薛留广的眼睛“霍”的就睁开了。
薛慕澜的身份,那可是和流光剑一样,是他心目中最隐秘的秘密,旁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看了眼李老爷,心里波涛汹涌,可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高傲的神情,只是李老爷的神情却平淡的很,仅凭一眼,他无法瞧出李老爷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过,就是他这睁眼一瞧,段天恩就觉得很不对劲。
李老爷的第二句话,就让薛留广睁眼了,那绝对不会是歪打正着。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对薛留广非常重要的东西,难道是薛慕澜的身份?
李老爷依旧平静的说,仿佛是和一位老朋友述说着家事,“南朝皇帝派人在江陵设伏,长生历经九死一生,方得一把流光剑。”
什么!段天恩的眼睛更大了,流光剑竟然在李老爷的手中,枉他辛苦多年,想要从薛留广的口中得到剑的下落,原来一开始他就问错了人。
那么李老爷今天来的意思,难道是为了羞辱自己和薛留广,可是这不符合他皇帝的身份。
流光剑的事情,昨晚圣旨上有说,但这圣旨仅在醉仙楼门卫出示,段天恩还不清楚,而且,仅凭一份圣旨,他也未必会信。
薛留广的瞳孔却是缩小了,他没有怀疑李老爷的话,因为他本来就知道,流光剑共有八把。
他手中有一把,南朝皇帝那里还有七把。
以李长生的能力,拿到一把也并非不可能。
问题是,李老爷拿到了一把剑,为何又要告诉自己!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薛留广突然间有些恐惧,或许他的那些秘密,李老爷都已经察觉到了!
李老爷继续说,“南朝皇帝,禁用流光之名,细细想来,也是有原因的,流光剑作为南朝镇国之宝,流光的名字自然也不能轻易作为人的名字。”
薛留广的眼角不自觉的跳动起来,流光的名字,在南朝是隐秘。
可他却很清楚,凡是被皇帝选中照看流光剑的人,都叫做流光。
而他,本来的名字,就是薛流光。
李老爷又说,“流光剑,在南朝皇宫之中,为皇帝持剑之人,也在皇宫之中,我想问一下薛将军,皇宫里的男人,会有女儿吗?”
“轰”,薛留广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打的他眼冒金星,打的他惊魂不定。
他又感觉到自己浑身发冷,仿佛身上穿的衣服都被人一件一件的扒下,让他赤裸裸的暴露在别人身前。
“你到底是谁!”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到底是不是魔鬼!
段天恩的脑袋在快速的转动着。
李老爷的这些话信息很大,但是他很快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流光剑在皇宫,薛留广有流光剑,所以薛留广也在皇宫,那么他不可能生育,那薛慕澜的身份又会是谁?
李老爷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薛丁凯,是你哥哥过继给你的儿子,这件事情我本知道,而且你们薛家,根基在许昌,我来了之后,自然也是知道的。”
薛留广再次被震惊到了。
他出生许昌,后来父母带他去北海玩耍,不小心落水,为南朝人所救,便去了南朝。
此事极为隐秘,他也是到了襄阳之后,才偷回过许昌祭祖,没想到这事,都被李老爷给挖出来了。
“你还是不是人!”他这不是在骂李老爷,他是在夸他,夸他做到了非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李老爷又说,“你的那把流光剑,胡国找不到,说明不在襄阳,那么肯定就是在许昌了。”
薛留广已经麻木了,李老爷即便现在把流光剑丢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吃惊。
因为他想不到,对于李老爷来说,他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段天恩却很震惊,通过刚才的对话,他清楚的意识到,流光剑不止一把。
李老爷接着说,“以慕澜的年龄来看,应该可以做赵香艺的妹妹。”
薛留广睁大的眼睛又闭上了。
这一刻,他彻底的放弃挣扎了。
当年赵篝叛乱,杀兄弑父,皇帝为了保住他刚满月的孙女,也就是当时太子的女儿,就从龙椅上将他唤出,让他带着流光剑趁乱出逃。
若非是慕澜,他这一辈子都将会在黑暗中渡过,慕澜就是他的光明。
后来,他凭借实力,在襄阳从军,一直升到了郡守的位置。
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还花重金为刘莹赎了身。
慕澜,本就是南朝的公主,也是赵香艺的妹妹!
说到这时,李老爷仿佛是口渴了,他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水干了,杯空了,就该亮底了。
“你的流光剑藏得很好,我找不到,也没时间找了,今天,我将流光剑送给了蒙舒烈,又将长生派去北海,若薛将军不肯借剑一用,长生必死无疑。”
“若真如此,我只能将长生遇险一事告知慕澜。”
说完,他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如果儿子能听他的话,他也不至于如此匆忙行事。
薛留广静静的躺着,他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清醒到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吧嗒,吧嗒,不停的在跳。
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立刻就要投降。
如果李老爷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他将不得不在流光剑和薛慕澜中作出选择。
流光剑在许昌,这个事情李老爷已经知道了,被找出来也是时间问题。
可他的女儿,这位给他带来光明的公主,他又如何放的下。
他用力的咬了下舌头,刺痛能让他保持镇定,他问,“如果我给你剑,谁会去送?”
李老爷笑笑,“这个你放心,肯定不会是慕澜,也肯定能够送到。”
薛留广点点头,他又问,“如果李长生拿到流光剑,有几成胜算。”
李老爷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一脸凝重的说,“九死一生。”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
李老爷站了起来,双手背负在身后。
他靠在梧桐树前,仿佛背负了整个世界。
这一刻,他眼放精光,睥睨天下,他的脸上有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胡国,历经三百余年,在十四位皇帝的努力下,才有今天,我李堂若是循序渐进,也须几代努力,可是长生之后,南胡两国断不会给李家机会,所以,我要闭其功于一役,冒这点险又算什么。”
薛留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从刚才的话里,他听出了李老爷的决心。
他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段天恩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同为谋划者,他和李老爷最大的区别在于,李老爷敢随时牺牲自己的亲人,而他做不到。
灭绝人性,这本是谋略者的最高境界,他本以为没人可以做到,而今天,他见识到了。
不知道,作为他的儿子,汴梁若是知道这一切,心里又会怎么想。
他还能活着回来吗?段天恩不由的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