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象房方向奔来一队高举火把的军汉,钢铁碰撞的声音说明他们甲胄在身。刘礼面沉似水,厉声喝道:“结圆阵,保护陛下!”众军毫不迟疑的拔出兵刃,背靠背站成一圈,武器向外戒备,把崇文帝围在中央。
那队人马跑到3丈之外,当先一人越众而出跪在尘土中,高声喊道:“万岁爷爷在哪里?臣驯象卫左千户骆宏前来接驾!”
刘礼并不是高帝为崇文帝安排的死士,他只是吴亮的部下。吴亮官居御马监提督太监,掌管亲军指挥使司,是他的直接上官。他们这些人冒死解救崇文帝只是遵从吴亮的命令,他并不清楚高帝安排的出逃计划,更不知道这位骆宏是不是高帝出逃计划的一环。
知道高帝计划的吴亮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有死,也未必清楚全部计划。
刘礼回头看了看崇文帝,他静静的伏在王惠背上一言不发,看来这位青年天子受了惊吓,不能指望他拿主意。
他对部下低声喝令:“全体戒备,擅动者死!”
“喏!”军士的回答低沉坚定。
他整了整大带,大步走到骆宏身前,厉声问道:“谁差你到这里来的?”
骆宏直起身来,看着刘礼答道:“我是先帝钦封驯象卫左千户骆宏,奉先帝遗命,一旦皇城有难,就在此勤王救驾,你是何人?”
刘礼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乃龙骧卫指挥佥事刘礼,你说你有先帝遗命,以何为凭?”骆统说道:“先帝遗命是口谕。”他从背后连鞘拔出一柄利剑,双手捧给刘礼,说道:“此物可为凭据么?”
刘礼接过宝剑,鲨鱼皮剑鞘,黄铜吞口,拔出一尺,月光下如一泓秋水。这是高帝为吴王时候的佩剑,此人手持御用之物,可信。
他把佩剑还给骆宏,扶起他说道:“圣驾受惊,急需休息,你立即准备酒食。还要预备10日糗粮饮水,17套百姓衣袍,我等不能在这里久留,1个时辰之后就要出城。”
骆宏看着刘礼说道:“我要见驾,我只听命当今天子。”
刘礼不耐烦的说道:“不行,圣驾现在不能视事,这里一切听我处分。”
骆宏坚定的说道:“恕难从命。”
刘礼沉吟片刻,说道:“好吧,只能你一个人见驾。”
骆宏点点头,大步上前,刘礼伸手拦住他,骆宏会意,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刘礼,刘礼这才放开臂膀,带着骆宏走到小小的圆阵前,一挥手,军士放下兵刃,让开正面。
骆宏走到崇文帝身前,再次大礼参拜,口中唱道:“臣骆宏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文帝没有说话,只是无力的挥了挥手。刘礼把骆宏搀扶起来,拉到一旁的黑暗中低声说道:“看到了吧,陛下神志不清,你必须要听我号令,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陛下也难逃燕王的罗网。”
骆宏干脆的说:“好,依你便是,还有什么吩咐?”
刘礼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幕,月在中天,现在大约是3更前后,时间很紧了,他们必须在天亮后尽量远离南京城。还有这个骆宏,也难说可靠不可靠,虽说他是高皇帝信任的人,可是多少年过去了,难说他心思有没有变化。
他盯着骆宏的眼睛,说道:“局面危急,谁也不知道北军有没有兵临南郭。你安排我们休整以后,立即带着你的人控制住秦淮河上的上方桥,还有上方门。我们在这里稍事休整,1个时辰以后在上方门会合,从那里出城。
一旦有北军要从上方门进城,你要拼死抵抗,燃放号炮知会我,我会带着万岁立即向上方门出发接应你们,一起冲出南京。”
骆宏眼睛都不眨,立即抱拳应道:“喏!你们跟我来吧。”
骆宏带着刘礼一行来到驯象卫左千户衙署,安排好酒食衣物。骆宏信守承诺,服从刘礼命令,带着他的亲信部下出了驯象卫,前去占领上方门,刘礼一行在千户所二堂短暂休整。
堂上,内监王惠伺候崇文帝更衣进食,刘礼、刘关和祁吕通在一旁低声商议,众军汉则在堂下吃饱喝足,换了百姓衣服,背靠背闭目养神。庭中一片昏暗,树影婆娑,众军汉默默想着心事,谁也睡不着。
祁吕通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低声问道:“刘公,下一步我们去哪里?”
刘礼简短的说道:“秣陵关。”
“然后呐?”
“向西,出湖广云贵,奔缅甸勃固国。”
“若是遇上大队北军又该如何?”
刘礼淡淡说道:“只有拼死一战,难道束手就缚不成?”
祁吕通不说话了,默默的啃了一会儿干粮,忽然说道:“我以为,现在出城凶多吉少,我们应该在这里等待援兵。”
身材瘦劲的刘关诧异道:“援兵?哪里来的援兵?”
祁吕通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低声说道:“我听说兵部侍郎汪曾泰就在溧水募兵,距离我们不过百里,南京沦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溧水。他一定会北上勤王,到那时我们再与他汇合,陛下只有在万军之中才算安全。”
刘关轻笑道:“汪曾泰就是无用的腐儒,鼓动陛下削藩的就是他,让他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勤王?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南京陷落的消息传开,他的兵立即就会惊溃四散。就算是他到了南京城下,又岂是燕王殿下的对手,在这里坐等才真正是死路一条。”
祁吕通把口中的干粮吐到地下,提高了声音说道:“可是我们的父母家人还在南京,我们亡命天下,他们怎么办?”
刘礼冷冷的说道:“你说该如何?”
祁吕通瞟了一眼崇文帝,没有说话,烛火摇曳,堂上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伐味道。崇文帝依然一声不吭,看都不看这几个人一眼,雄壮的内宦王惠缓缓站起身来,用身体挡住崇文帝,大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烛台。
沉默半晌,刘礼开口说道:“我父,是故黑鞑漕运万户刘炳琪,当年黑鞑暴虐,我父第一个举义旗反鞑,割据温台,称雄浙东,随后群雄并起,遂驱鞑虏。先父生前屡负高帝,而高帝宽仁以待,不戮我刘氏一人,封衢国公,子孙袭爵,安享富贵。
先父临终时对我兄弟说,我刘氏不能忘记神武天子厚恩,子子孙孙须誓死以报。如今燕王作乱,天子蒙尘,正是我刘氏以死相报的时候。你让我缚当今万岁送给叛臣,不但不忠,而且不孝,不忠不孝,何以为人。”刘礼手按刀柄,死死盯着祁吕通,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答、应。”
祁吕通站起身来,同样坚定的说道:“事关大家生死,由不得你们兄弟二人。”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到堂外,站在石阶上大声说道:“弟兄们,听我一言。”
正在假寐的军士们纷纷站起身来,看着祁吕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祁吕通朗声说道:“天家不睦,天子要削藩,燕王要靖难,天下沸腾三年,我等百姓有谁知道孰是孰非?我们与燕王殿下,与北军士卒又有何仇怨?既然如此,我们和他们搏命厮杀,死伤遍野,又是图的什么?”
众军汉一片骚然,却没有人说话,祁吕通这话说的实在是大不敬。
祁吕通继续说道:“我等拼了性命,把崇文天子从火海中抢救出来,我们对天家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可是我们对家人呐?对父母子女呐?你们看,南面就是城外,往那边走,从此东躲西藏,被天下追捕,亲人死于刀斧,还要背上从逆之名。向北,就是南京城,亲人可以保全,功名富贵可期。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吧。”
堂下一片哄然,祁吕通所说的,所有人都想过,没有人有答案。如今祁吕通当众把这些疑惑讲出来,当然会振动所有人的心,粗笨军汉也是人,也有感情。
一个粗壮汉子缓缓从二堂走出来,站在大门之外,他是如此雄伟,把堂上的灯火都遮住了大半。正是刘礼,他沉声喝道:“愿做大康忠臣的,站到我身左。”
锦衣卫千户刘关,神宫监内宦王惠从堂上大步走出,站在刘礼左右。堂下半晌无声,良久,两个龙骧卫军汉走上前来,站在他们身旁,几条大汉把二堂内的崇文帝遮挡的严严实实。
刘礼冷冷看着林养浩,林养浩躲避着刘礼的目光,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刘礼,说道:“我的寡母七十岁了,我是家门独子。。。”
祁吕通已经胜券在握,他现在有13个人,对方只有5个。他转过身,对刘礼说道:“刘公,你们要做忠臣,我不拦你们。我们是生死同袍,我不为难你,你们走吧,把当今留下。”
刘礼淡淡的说:“万万不能!”
祁吕通诚恳的说道:“我们空手去见燕王殿下,一样难逃一死,你就看着我们家破人亡么?”
刘礼说道:“那就跟着我杀出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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