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芷走上地面时，正是繁星满天。她辨别了一下，向荒原人来的方向奔去。

夜风拂过她束起的长发，过快的心跳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管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可能再退缩，恐惧和犹豫毫无意义。

一天多的路程被缩短到两个小时，姜沅芷在山林深处，见到几个聚集的荒原人。

这些亡命之徒显然没有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作息，大半夜的仍聚在火堆边喧哗，自夸着那些针对弱者的残忍恶行。

姜沅芷站在树枝上，影子藏在了树影中，神色镇定到近乎漠然。

她的手指按在渡琴弦上，脸上冰蓝色的图腾慢慢浮现，那些透明的弦在琴身的映照下也显出一点淡淡的蓝，琴弦震颤，却好像没发出声音来。

仿佛有雾在林中弥漫开。

有人猛然抬头四望，似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反手就去摸自己的大刀。

姜沅芷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讽意。

倒不愧是荒原出来的人，危机感还真的挺强。她有把握没有泄露气息，能引起他们警觉的，多半是所谓第六感。

不过有心算无心之下要是还能被这些荒原的底层人看穿幻境的破绽，她干脆真的隐居山林种地去好了。

——大规模幻境她没把握，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干脆只将幻境放在了自己身上，以掩盖住自己的身形不被发现为唯一目的。

她单手持琴，他人看不见的光芒中清语逐渐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张形状古朴的弓。

姜沅芷拉开弓弦，冰蓝色的灵力慢慢凝聚成箭，箭指向其中抬头那人……咽喉处。

前世今生她都没杀过人，哪怕面对之前那伙人贩子都选择的是活捉后交由官府处理。但这些人官府管不了，律法管不了，也只能选择以暴制暴。

她松开手，沉沉夜色被流光撕裂，那光芒一闪而过，目标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响，伸手指向姜沅芷所在的方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双目圆睁着倒了下去。

被惊动的其余人全部转向了箭射来的方向。姜沅芷淡定地跳到另一棵树上，明目张胆地站直了，再次瞄准——

说实话，如果是看绝对实力，她大概还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如今对方看不到她更攻击不到她，自然只能任由她屠杀。要是射个变速移动靶还能脱靶，她也可以给她上辈子的老师下跪谢罪了。

很快地上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姜沅芷闭上眼感应了一下，也不落地，直接向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其实如果她的灵力属性是火系，肯定选择直接烧掉尸体，省的被别人看见提高了警惕。奈何她一个水系的，难道还能选择放水把尸体冲走吗？

好在有山水神的传说珠玉在前，实在不行就让自家长辈背锅呗。

也说不定“扶湘神秘死亡事件”多了，能把人吓到不敢跑过来了呢。

姜沅芷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觉得有点可惜，打架方恨等级低。从她拿到秘籍修炼琴形态开始，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个月，如今她在幻术这方面才刚刚入门，只能遮蔽他人五感，而且剧痛之下还有可能失效，所以只能选择两种形态切换，为了保险还得保证一箭毙命。若是真的练到大成了，根本用不着弓形态，直接就能把人弄死在幻境中。既是群攻效率还高，更重要的是，完全可以制造出“身无伤口面带微笑离奇死亡”的古怪死法，更有利于吓人。

——没办法，到底是初次杀人，就算做了心理准备了，还是极度不适。然而如今也没有时间让她慢慢调整心态，要是不保持思维活跃想点别的乱七八糟的，她满脑子都会是那些她自己亲手制造的尸体的。

一方面是打破底线初次杀人的复杂心情，更重要的是，想想吧，她刚刚是大晚上和好几具尸体一起呆在阴森森的山林里啊。虽然她不怕鬼，但这难道是什么舒适的体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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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毕竟她水平摆在那里，致命伤都不大，还被冰晶冻住了，连血都不多，加上她还是个远程，更不用凑近了观察尸体。所以尽管膈应，但还在姜沅芷的忍受范围内。

到后半夜时，姜沅芷几乎刷出了熟练度，内心差不多毫无波动。然而她刚刚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人的适应性，就被眼前一幕刺激得差点从树上摔下去，脸色发青。

按照她最初的感应，接近扶湘的荒原人不足百人，而且估计是荒原人的特性，大多是独行侠和小团体，分得很散，超过十人的团体也就那么三个，出于各种考虑这三个目标被她排在了最后。

然而此刻，其中之一所在地已经是一片狼藉，不清楚死了多少人。

这句话并不是说姜沅芷不会数数，而是说现场就没有一具大致完整的尸体。满地血液肉沫飞溅，残肢断体乱摆，也不知道能拼出多少具【破碎的尸体】。

看这死法，像是被重锤之类的武器直接砸成了肉酱。

姜沅芷有点反胃，她觉得起码一个月内她是不想吃肉了。

虽然看样子有友军是好事，但这位就不能稍微讲究一点美感吗？这种精神攻击对自己人的debuff也很大啊？！

她忍着恶心跳过了这片区域，再次感应了一下最后那个十几人的团体的位置。

——是的，三个十人队，已经有两个被解决掉了。估计之前那些散队和个人也有不少是死在这“友军”手上的，难怪她觉得自己杀得有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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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到了最后一站，才发现这位“不讲究的友军”已经开始了新一场屠杀，也是等到亲眼看到这一幕，她才明白过来现场为什么会如此惨烈。

屠杀者是个……巨人。

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和正常人相比等比例放大了好几倍的巨人，也不拿什么武器，提起硕大的拳头就往下砸，一砸死一个——运气好躲得快的那就再补一拳。

如果说姜沅芷的优势在于对方看不到她攻击不准，这位的优势就在于别人攻击到他也不痛不痒，顶多就是“当”的一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什么铜皮铁骨的功夫。

这种大杀器，要怎么打？

姜沅芷甚至有些同情这些乱跑的荒原人。

巨人忽然转过头来，那两只同样巨大的、泛着幽幽红光的眼睛正对上站在树上的姜沅芷，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就意识到她被发现了。

——幻术对这个巨人无效？

姜沅芷屏住呼吸，一瞬间心念电转。

不是种族偏见，而是巨人这种生物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什么智商。真要这样他就不是单纯的友军，而是见谁都杀，那就麻烦了。

要是灵力凝成的箭能破防、巨人的要害和正常人一样还能打一打，不然就只能逃命。

姜沅芷虽然想了不少，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眨眼，巨人就转回身去，继续追杀那些荒原人。

姜沅芷长出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最后一个荒原人死后，巨人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远处走去。

防御力高、力量强大、幻术免疫，但是速度慢，甚至可以说有些笨重。初步估计有智商，目前看来是友军。

大概算是好事。

姜沅芷绷着脸，将感知领域放开去。好消息是她的感知范围内确实没有陌生的气息了。坏消息也是这个，她连那个巨人的气息都没有感知到，别说是以他那种慢吞吞的速度，即使是速度见长的修真者都不可能这么快走出那么远。要么就是他能瞬移，要么就是他能屏蔽精神力感知。

……简直不知道哪个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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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芷这一夜过得叫一个大起大落惊心动魄，地窖里的人却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仍然提心吊胆着。

反而是容煊仿佛猜到了什么似的，始终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在别人问他害不害怕时一边说“天塌下来高个顶着”，一边还隔着大半个地窖冲她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姜沅芷：……

别的不说，这位心理素质是真的好，也不怕她顶不住。

再说要论高个，她可比不上那个神秘的巨人。

整个白天，姜沅芷都在努力地回忆妖族和凶兽里有没有类似这种巨人的存在，总不能她穿越一趟就发现了个新物种吧？

结果思来想去，也只有传说中的蛮族和这巨人有那么五六分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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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天地初开有二神，其中之一名为“元”。“元”在后世被视为毁灭之神或者说恶神，当然还有一个玩笑一样的称呼叫做“史上第一例自杀者”。传说中，他一头撞在支撑天地的西方之极上，天柱崩裂，碎片散落大地各处；神明身陨，身体变作一种怪物——也就是蛮族。

神话中的蛮族说到底就是一种巨人，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而且没有脑子，只有杀戮和毁灭的本能。哪怕是当时的二代神明都拿它们没什么办法，杀又杀不死，只能活捉后封印。

直到后来天地大劫，幸存的二代神明集齐西方之极的碎片，铸造出四神器，其中的神剑清流以神血开锋，世间无不可杀之物，这才终于将蛮族斩尽杀绝。

蛮族死后，尸骨化山脉丘陵，血液流入大地上的裂缝，天长日久成江河湖海，自此才有了各种地势地形。

当然了这种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听就充满了奇幻色彩的传说一贯是三分真七分假，比较为后世所接受的说法是上古有一种实力强大的凶兽，模样像是巨大的人类，只有特殊的武器（比如清流）能杀死它们，后来灭族了。

但既然有“尸骨化山脉”的传说，说明“蛮族”的体型应该起码有小山高才是。相比起来，她之前遇到的那个巨人，还是太过……娇小了些？

姜沅芷托着下巴想，到底是先人想象力太丰富以至于夸大了蛮族的体型……还是这一种族在漫长时光中进化得体型小了点但是智商有所提高？

而且她在扶湘住了两年半，也没听村人提到什么巨人闹事，怎么荒原人一来就这么倒霉？

如果是针对外来者，路过的游商虽然少，但每年也有那么几十个，也没见他们遇袭。

如果巨人真的是在保护扶湘，那他的智商是不是也实在太高了一点？还是说，他其实不是什么人形凶兽，而是一种特殊的人类？

姜沅芷惆怅地叹了口气。

世界如此奇妙，这些未解之谜为什么要让她一个都没读完高等教育的未成年人来面对呢？

她又不指望拿个天谕生物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