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一行人踏上秋心城的土地，传送阵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都没有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

秋心城有种与别处不同的寂寥之感，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座浮空之岛。裴家的传送阵落点在城的边缘，向外望去便是无尽深渊，隐约可见暗色的锁链扣在陆地上，尾端延伸向深渊底下不知名的远方。

黑暗容易让人引发不好的猜想，仿佛深处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似的。姜沅芷觉得身体内泛起一种寒意，很快便转开了视线。

天是亮的，却看不到什么光源。于是天空便呈现一种阴郁的苍白感，像是死鱼翻白的肚皮，叫人无端心生烦闷。

城中树木郁郁葱葱，每一条路边都长满了高大的树。那些树枝肆意伸展，竟然显出一种狰狞来。

极目望去，城中心，有高塔直入云霄。灰黑色的塔身森然暗沉，果真像是一座古老的监牢。

姜沅芷皱了皱眉，这里的模样，当真是处处令人不适。叫人一刻都不想多呆，只想赶紧上八方长知塔问完问题，然后回到正常的世界去。

其实上辈子她也曾去过万年后的秋心城，但分明是相似的风景，感觉却完全不同。

她想了又想，忽然意识到，是生机。

万年后的秋心城蕴藏着生机，这座城却像是死的一样。

身后的传送阵忽然又亮起光芒，所有人都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这一次的光芒并不是正常情况下的由暗至亮趋于稳定，而是明明灭灭，像是风中烛火，随时都可能彻底消逝。

姜沅芷心中猛然一颤。

光芒忽然大亮，形成一个金色的半球体。然而不过是下一刻，那半球体上瞬间布满了裂痕，清脆的响声中，整个半球形的表面轰然碎裂，化作无数流萤消散。

刻在地面上的阵法此刻彻底失去了光彩，变成了拙劣的涂鸦，空有其形，再不复之前模样。

裴秋辞脸色大变，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哑声道：“驱动阵法，我们立刻回去！”

有人轻声质疑：“可是明日才是阵法第二次开启的时间，若是提前开了怕是会惊动……”

裴秋辞豁然回头，死死地盯着人群，眼中甚至泛起了血丝：“裴家都出事了，还在乎惊不惊动谁？我说开阵法！”

一片沉默。

裴秋辞深呼吸了两次，厉声喝道：“我以裴秋辞的名义命令你们，开阵法！有什么后果我担着！要是没出任何事，我自己去祠堂领罚！”

裴秋辞的地位在裴家自然不用说，看起来他的威望也不低，并不仅仅是“下任家主的弟弟”这种身份，在他自报姓名后，有不少人都行动了起来。

裴秋泓看了他一眼，走上去将能源运转起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熟悉的光芒并未出现。裴秋泓脸上渐渐有汗珠落下，裴秋辞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良久，裴秋泓退后一步，面色凝重：“晓境的阵法被人破坏，我们被困在秋心城里了。连同我们加上如今还驻守在秋心城的那一批人，晓境本家的中坚力量直接去了一半，只怕是……”

裴秋辞此时却镇定下来：“没时间让我们拖延了，找几个人，跟我去向其他驻守在秋心城的家族借传送阵，再绕道回晓境。”

裴秋泓似乎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但提出了另一点：“分几队人，同时去找不同的家族吧，能节约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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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秋辞自报身份，姜沅芷几人的身份捂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等于同时掉马。

裴家的人几乎都各自离开，姜沅芷几人毕竟算是客人，并不清楚能向谁求助，此时也只能一起留在原地等待，除了这什么都做不了。

容晏却走过去蹲下来，观察起地上的残存阵法。

“怎么了？”容煊问。

容晏回答：“万一别家不肯借，我们总得自己想办法，你们谁对阵法知道得多一点？”

一时间无人回答。

从上辈子起，姜沅芷的阵法成绩就只能算是擦线低空过，这辈子更是放飞自我再不愿意多看阵法符文一眼；容煊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花在了冶金和机关上，根本不关注阵法类的东西；顾汐澜和周颂更不要说，除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俩啥都不会。

最后还是乌夜啼往前走了两步，也蹲下去研究起符号规律来。

她的手指虚虚地从图案线条上划过，低声说：“这一部分符文其实起到的应该是蓄能作用，和传送本身关系不大。”

容晏也点了点头，指向另一边：“这里、这里，还有这边，一共九个小型的三角阵法，效果应该都是‘稳固’，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

乌夜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白色长条状东西，在地上画起来，不久之后就是一幅缩小简化后的阵法核心。

她抬手抹掉刚才和容晏讨论的那几个部分，顺势就用那根东西指点起来——姜沅芷看了又看，觉得这似乎是哪种动物的骨骼——循着符文画了一圈：“这几部分似乎都是重复的。”

容晏观察后却摇了摇头：“与其说重复，不如说是中心对称。”

乌夜啼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认同了容晏的看法，接着她手中白骨又轻巧落在几处：“这些，似乎有点风系阵法的雏形。”

“风系？”容晏想了想，“加速？”

“我们过来时确实比一般的传送阵要快不少，剩下这些我就不能保证了，毕竟真要说起来我也只学了个入门，太高深的阵法我不懂。”

容晏手指抵在下巴上：“理论上说，传送阵法的第一步是定位，之后是空间属性阵法的范畴，看起来似乎还带一点交换性质……”

“最初的传送阵法确实是将两地物件交换，但是如今已经简化过了，按理来说是不需要交换的物品了，可能是因为毕竟原型如此，依然保留了一部分原本的符号。”乌夜啼说。

“我倒觉得不会这样，修真者可不怎么尊重传统，如果没有用处，那些追求效率的人早就把这部分省掉了，既然留下来了，那一定是省不掉。”容晏并不赞同，“交换……交换……交换的一定是有形之物吗？”

乌夜啼眼睛一亮：“你是说？”

“空气，能量，都有可能。问题在于前者应该不够把我们换过来，后者就太浪费了一点，你有别的想法吗？”

“……其实我倒是觉得空气的可能性很大，你看这里，看起来是环环相套结合起来的线条，实际上这些环都是由几个很小的增幅阵法组成，如果说是这样的话……”

“不仅如此，还有这里，有一些攻击阵法的雏形，攻击阵法杀伤力大，在能量爆发上也比别的阵法要强得多。”

那边乌夜啼和容晏迅速进入了严肃的学术讨论范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分析这圈圈复圈圈、环环套环环的传送阵法。

这边姜沅芷和容煊已经双双陷入了学渣的茫然状态，至于另外两个人则很愉快地表现出一副反正听不懂不如左耳进右耳出的轻松惬意。

传送阵的核心，在这个年代是被天谕教垄断的技术，无数人研究了一生都未能找出问题的关键，只能含恨放弃。可他们俩好像并不知道这是一个难住了多少资深人员的问题，两个半吊子刚入门的阵法初学者就敢对传送阵法下手。

姜沅芷仿佛忽然就明白了，历史上的那个【容煊】，为什么能成为以阵法千变万化而闻名的傀儡流又一巅峰。

因他从未恐惧，也不去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只是去想去分析，一点点扒开来，找出最核心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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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秋心城中看不到太阳，分辨不出时辰，现在看起来甚至连日夜之分都没有。乌夜啼已经表示了爱莫能助，自觉地避到了一边。而容晏还拿着乌夜啼友情提供的白骨做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严格地说，容晏写得非常规整清晰，奈何再规整再清晰到了姜沅芷眼中也犹如鬼画符，于是她也只能对容晏投以看大佬的眼神，并一言不发以免给人添乱。其余人估计也是她这样的想法，于是这一片角落便也只剩了容晏写字的声音和喃喃自语的声音。

容晏从整个巨大的阵法中把一些原型比较基础的、他能猜得出来效果的附加阵法都分解开来，可惜传送阵法本就是以复杂著称的，折腾了这么久，本体看起来并没有简洁多少，依然是线条缭乱，如同狂野的舞蹈。

而在这个时候，出去向别的家族借传送阵的裴家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姜沅芷的心也随着他们回来愈发下沉。

——她本以为自己那不好的预感针对的是自身，所以敢说一声无所畏惧，但如今眼看着灾祸是降临在裴家身上，便难免有些愧疚未提醒他人一句。

等到裴秋辞沉着脸带着几个人回来时，算一算所有的人都已经齐了。

大家无声地交换着眼神，意思显而易见。

——别的家族不肯出借传送阵。

姜沅芷抿起唇。

难道真的只能寄希望于容晏是名副其实的天选之子，能在短时间内攻克远程定点快速载人传送阵这一超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