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芷推开石门，还未看清门后景象，就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

“今日有客远来，白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门后是一间石室，差不多空荡荡的，白衣的女子跪坐在石室正中，数根锁链从角落延伸而出，最终交汇在女子身上。

再一细看，那些锁链分别自她双肩处、手肘处和膝盖处穿出，几乎将她固定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连大一点的动作都不能有，一旦动了，锁链摩擦骨骼，怕是剧痛入骨。

除了这一室锁链与女子，还有地上的封印阵，这石室里再无其他事物。

这传说中的神，不过是塔中囚徒而已。

那一刻姜沅芷忽然反应过来，这石室中的锁链与封印阵，八方长知塔乃至秋心城，都只是将此人禁锢在这里的工具而已。

那自称叫白蘅的女子身上是一袭样式奇特的白衣，锁链穿过的地方隐隐渗出血痕。她似乎感觉不到锁链穿身的痛苦，又或者只是习惯了，面容淡然，不见多少痛苦挣扎之色。清淡秀丽的脸上双目紧闭，却准确地将脸转向了姜沅芷所在的方向。

姜沅芷放轻了脚步，走到白蘅面前，也跪坐下来。

她忍不住看了对方紧闭的双目两眼，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回答：“我确实看不见，这是我付出的代价。”

“代价？”

白蘅笑了笑：“我见得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作为代价，别人能看到的，我自然看不到。”

姜沅芷轻声问：“那你能看到什么呢？”

“你所想知道的一切，”白蘅伸出手来，“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把该给我的东西拿出来？”

姜沅芷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从须弥戒中摸出了《素墟星泽录》与陆成霜要他们转交的木盒。

白蘅接过两样东西，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多谢了。”

“那么，我想知道的事情……”

“从三千年前开始讲起吧。”白蘅轻柔的声音飘散在石室中，“妖族毁于天命，图腾四族却是毁于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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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之时，最初从遂古之树上诞生的并不只有人族和妖族，而有第三个种族。

三族中，妖族天生拥有强大的肉身力量，而人族则胜在修炼天赋。人族平均耗费十年达成的成就，换了妖族，可能需要几十上百年。

而这被称为“灵族”的第三个种族，既有妖族的天生力量，又有人族的修炼天赋，唯一的缺点是繁衍艰难，数量稀少。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三族仍然能够维持平衡。

后来二代神明用九转锁将病变的遂古之树封印，而九转锁本身则被拆分成八十一块碎片，分别交给了妖族中八十一个不同的种族。清流剑则归属于人族，而灵族则被拜托去镇守封印所在地，也就是西方之极。

在后来的时代变迁中，人族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妖族被驱赶入十万大山，纯血灵族则彻底灭族。

而在灵族灭族前，有一部分选择与另外两族通婚繁衍。灵族与人族的后裔逐渐繁衍为十七家，而与妖族的后裔，也就是所谓的图腾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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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腾四族中其实一直有一个传承下来的使命，是复兴灵族。”白蘅微微低头，“但不管怎么说，图腾四族最多只能算是混血，即使在妖族中拥有至高的地位，也算不得灵族的复兴。连纯血灵族都不复存在，谈何复兴？”

姜沅芷皱眉：“可是纯血灵族覆灭已经成了既定现实，这是无法改变的。”

白蘅沉默了片刻，说：“最初的灵族，自遂古之树而生。”

姜沅芷悚然而惊。

遂古之树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但病变后的遂古之树却是后人永恒的噩梦。在千万年后口耳相传中，对它的恐惧已经深入人心，成了即使是最疯狂的恶棍，也不敢妄动的底线。

“他们疯了吗？”

白蘅说：“这是先辈代代流传的遗愿，并非他们自己的选择。但遂古之树病变已经无法挽救，所以他们也并不打算对遂古之树本身出手。”

“那倒算他们还有点理智。”

“哪有什么理智，”白蘅冷淡道，“他们坚信遂古之树一定存在种子，就像是任何一棵普通的树一样。那所谓的种子，就是吊在他们面前的诱饵，为了这甚至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诱饵，他们填了无数性命进去……直到灭族为止。不，应该说，即使如今图腾四族已经灭族，幸存者都没有完全放弃这个想法。”

“不对……遂古之树的种子，不就是逢春吗？”

“当然不是指逢春，逢春与其说种子，不如说是寄生体，我说的，是真正的种子与核心。”白蘅接着说下去，“但想也知道核心不可能流落在外，想拿到种子，总得先接近遂古之树的本体。首要任务，就是集齐九转锁，打开封印。

“八十一方九转锁最初都在妖族手中，但是之前我就说了，妖族败给人族，被驱赶入十万大山，九转锁也有大半落入人族之手。但是毕竟时间久远，拿到九转锁的人也基本不知道其来历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要是大范围地收集九转锁，也还是会引人怀疑的吧？”

“对，所以图腾四族只负责将妖族手上仅剩的九转锁收集起来，至于人族手上那些，则交给了十七家。”白蘅轻声说。

姜沅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那时候，是被后来称为世家争霸的时期。十七家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是所有力量与势力聚集起来，却几乎占了整片大陆的三分之一，这些家族各自四处搜集九转锁的碎片，互相掩护，几乎没有惊动旁人，更没有人知道碎片最终汇总，”白蘅微微侧头，神态看不分明，“直到天谕抽丝剥茧，发现了真相，天谕痛下杀手，百家混战就此爆发，十七家弃卒保车，其中十二家被天谕灭门，剩余五家与图腾四族隐瞒住了自己身份才逃过一劫。由于天谕大范围的打击以及十二家的临死反扑，仙门百家死伤惨重，模仿天谕而建的宗门势力自此兴起。”

姜沅芷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熟悉。

搜集九转锁，被发现后被天谕灭门……图腾四族不会也是这么个流程吧？这么一想简直不知是该同情灵族后裔还是同情天谕，灵族后裔总是被这种事情搞得损失惨重自不必说，天谕则是打死一批又来一批，没完没了。

白蘅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头：“十七家虽然近乎全军覆没，但是他们还是成功保下了收集齐的那些九转锁碎片，一并运到了当时图腾四族的聚集地四方谷。

“在那个时候，八十一方九转锁，已有一大半在图腾四族手中。天谕有了防范，再想搜集时就遇上了不少阻碍。但这毕竟是所谓的使命，族中依然不肯放弃。到三千年前，终于再一次惊动了天谕，”白蘅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似乎有些悲哀，“恰逢此时，素墟一族也感应到天命——妖族大劫已至。”

“天命大劫到底算什么东西？”姜沅芷想不明白，“到底是天谕发现了图腾四族的行动造成了大劫，还是大劫导致天谕发现了图腾四族的行动？”

“没有人知道，”白蘅摇头，“天命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平衡机制。没有谁能永远兴盛，盛极而衰是天道永恒的主题。总之，图腾四族面临了危机。当时族中有不少人不肯认命，其中牺牲自不必提，到最后……”

“图腾四族灭族，幸存者寥寥无几。”姜沅芷低声接道。

“图腾四族的幸存者……不过十余人而已。”长久沉默后，白蘅如此说，“素墟一族放弃了他们来源于血脉的能力，血脉逐渐稀释至近乎消失，陆成霜将是最后一个传承了素墟预言能力的人；玄楚一族改名换姓，隐于人群；赤芜一族隐姓埋名，多年流离，到如今，尚有赤芜血脉之人近乎灭绝……或者说，到今日为止，世界上还活着的，有赤芜血脉之人，只剩了一对母女；至于青渡……当时仅有的两个幸存者便是你的父母，而到了今天，你是唯一一个有青渡血脉之人了。除你之外，别说纯血，连混血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如今这世上，除了玄楚之外，其余三族之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你之前说玄楚改名换姓隐于人群……？”

“图腾四族原本是没有姓氏的，或者说，妖族都是没有姓氏的，这是只有人族才有的传统。当初图腾四族灭族，幸存者逃离，以图腾颜色作为姓氏。好比你的父母都选择以蓝为姓，赤芜为朱，素墟为白，玄楚……为乌。”

姜沅芷呼吸一滞。

“晓境乌家，即为图腾四族中玄楚一族的遗族。”白蘅身体前倾，仿佛在认真地“看着”姜沅芷的眼睛，“对，你所知的乌夜啼，就是玄楚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