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城？”姜沅芷重复了一遍这个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称呼，“这是什么地方？”

“万年之前，战犯的后裔在名为荒原的流放之地上，建立起万古城。”白蘅平静地回答，“万古的含义，其实是‘万骨’，万古城下白骨累累，万千尸骨筑此城。”

“我不曾听说荒原上有这样一座城。”姜沅芷质疑，“虽然说外界确实不怎么关注荒原内部的事情，但是如果万古宗的人都出自万古城的话，这座城不该毫无名气。”

白蘅却笑了：“你所知的荒原，并不是真正的荒原。”

姜沅芷反问：“那真正的荒原在哪里？”

“在此世之外，另一个小世界，整个小世界，就是真正的荒原。那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的黑夜。正常的植物无法生长，正常的动物不在那里繁衍，大地上所有的生命都是怪物，空气与水中都弥漫着毒素，罪人及其后裔在那里苟活。因为整个荒原都在尘世之外，所以荒原之人不在轮回之中。他们若身死必定化作恶煞，徘徊在荒原上，对活人的血肉与灵力虎视眈眈。那才是真正的流放之地，所谓寸草不生的荒原。至于如今被你们称作荒原的地方，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这也……太不人道了些。”姜沅芷迟疑地说，“再大的仇恨，到死亡就该终结，不管怎么样都不该祸及来世才对。”

白蘅轻笑一声：“谁和你讲人道？所有的兴衰，都不过胜者王侯败者寇，仅此而已。何况最初的荒原并非流放之地，而是封印之地。”

“封印了什么？”姜沅芷仿佛猜到些什么，却看不清晰。

“遂古之树，”白蘅一字一顿，“二代神明用九转锁将遂古之树封印，三代神明时封印有所破损，三君加固后将封印隔绝于世界之外。当初的四方之极，就是封印的基石。最初四方之极的封印都由灵族看守，随着灵族灭族，三君将西方封印托付给妖族，东方封印由天谕教看守，而南方封印最初是交由天授之朝的皇族看管的，随着朝代兴衰，这一责任在各皇族间不断交替。而北方的封印原本是交给了当初的各大世家，然而后来十二家临死反扑时破坏了封印，虽然最后还是被补全了，但是我也说过真正的荒原是什么鬼地方，只是泄露的那些气息就将整个北方变为了一片沙漠。”

“就算如你所说，真正的荒原是封印了遂古之树的地方，那为什么又会变成后来的流放之地？”

“荒原成为流放之地，是从分界之战开始的。分界之战前夕，世界上灵力日益稀薄，加上修真者与普通人的实力差距，在天道平衡之下，修炼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困难，整体实力不断下滑。当时修真者中出现三个派系，以碧琼山为首的一部分人提议以第五洲为基础开创一个小世界，修真者集体移居第五洲，新世界人少了灵气收支说不定就能趋于平衡，全是修真者，实力差距小，天道也不至于压制修为；而以晓觉岛为首的第二批人提议强取四方之极灵气同时推广修真基础教育；以赤阳宗为首的第三派系则提议灭绝普通人，只留修真者。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

“三方势力僵持不下，冲突愈演愈烈，分界之战就此爆发。”姜沅芷闭了闭眼，低声回答说。

白蘅点点头：“六次分界之战后，三山六岛十五宗死伤惨重，以碧琼山为首的那部分修真者势力最终惨胜。第五洲被分离，修真者移民。但毕竟，另外两大派系的人并没有全部战死，依然有很大一部分战俘。对于这些人的处理方式，各势力扯皮了很久，最终所做的决定是，所有战俘及其亲属，一律视作战犯，流放荒原。这是荒原上最初的一批居民，他们在荒原上居无定所地流浪了上千年后，于乾坤二转左右，在荒原上建立起万古城。

“后来掌权者逐渐发现了流放之地的好处，天道在上，每个人身上背着的人命都不会就这么过去，早晚会有清算的一天。但是流放不同，并不是真切地死在你的手上，你就不用背上人命债。何况一旦进了荒原，别说生前出不来，哪怕是死后都没有转世甚至夺舍出来的机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荒原几乎成了掌权者处决罪人和处理仇敌的最佳选择，反正只要手上有一片九转锁的碎片就能把外界的人送进去，方便且没有后顾之忧。

“然而外界的人不知道，后来荒原中又有无数人以自身为代价，构筑出通往外界的鬼桥。但是本身能在荒原中活下来的就已经是少数中的少数，而鬼桥也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能从荒原中走出的人少之又少，即使走出来了，也大多不会宣扬自己的身份。所以万古城的另一个称呼叫做鬼城，凡入此城皆死者，凡出此城俱亡魂。

“再后来随着时代变迁，关于荒原的叙述记载都逐渐失传，普通人不再知道关于荒原的一切，反而在以讹传讹之下，将北地的沙漠视作流放之地荒原。

“荒原中的人朝不保夕，所以他们比谁都看重传承。万古城中有一处石碑林，上面刻有大量在外界已经失传的功法与别的记载。好比牵丝傀儡戏，好比逢春的培育方式。

“万古城中人都是自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杀戮于他们犹如呼吸般简单。虽然离开荒原千难万险，但走出来的，无一例外是震惊天下的大魔头。”

姜沅芷轻声问：“就好比万古宗那些人？”

“对，就好比万古宗那些人。”白蘅颔首，“他们不畏惧死，没有正常的三观。对他们来说，每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你说，当初在天谕学宫，伪装成顾汐澜袭击我的人，就是万古之人？但是为什么？”

白蘅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因为顾行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

“啊？”姜沅芷没想过这种回答。

“顾行做事，从来不讲什么道理，兴致来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白蘅神色复杂，“我说了，他其实也是宣家人，所以会对容煊感兴趣；至于你，那就纯属对图腾四族的好奇了。再加上你们又是天命外的人，所以……”

电光火石间，姜沅芷想起一件事：“顾行是宣家后人？那裴夏临所说的已经占据了凉溯宣家仙府的人是不是他？那个把棺材送上裴家门的人是不是他？”

“是他，所以我说了，顾行是个做事全凭自己兴趣的人，你们没有办法预料到他会做出什么。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错了，顾行没有占据宣家仙府，他只是把宣无洄的尸体带了出来而已，宣家遗留的势力至今还是一盘散沙，你们还有机会。在你所知的历史上，下一个将宣家势力整合起来的人是宣和茵，她现在不过刚出生。”

“……那我们就拿万古没办法了？”

“确实没有什么切实有效的办法，要么直接杀了顾行将万古势力据为己有。在做到这一点前，你们只能把顾行当做一个不知道会做什么的随机变量。”

姜沅芷又问：“那裴夏临所说的天谕圣女黎初晴可不可信？当初我在明月楼密室里见到的那个人是谁？”

“黎初晴可以信任，至于那个人……裴夏临不是和你们说过吗？皇室大公主沐北诺，被人下了醉生梦死之毒，幸而黎初晴刚好遇上了她，就将她带回了天谕教。”

“醉生梦死是什么？”

“你确定要问我这种别人也知道的问题？时间所剩不多了。”

姜沅芷迅速反应过来：“阿草是天谕哪一代教主？为什么我查不到资料？对我们来说是敌是友？”

“阿草吗？”白蘅却摇摇头，“我不知道。”

姜沅芷一愣。

“她也是因绝生之术出现在这里的天命外之人，我只知道她不是这个时间点上的人，你自然查不到。不过山水有相逢，你们早晚有重逢之日。”

仿佛有钟声响起，回荡在八方长知塔中。

白蘅叹了口气，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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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在身后轰然关上，姜沅芷忍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白蘅的身影已经彻底从眼前消失。

她仍将待在这里，与一室禁锢封印和空寂为伴，偶尔有过客闯入又匆匆离去，直到有朝一日八方长知塔倒塌，终结这长生宿命。

面前妖骨铺成的阶梯蜿蜒向下，向黑暗中而去。墙上的壁画默然无声，诉说着千万年的历史。

现在她看得懂了。

那些战争和平与势力交替，那些史书中三言两语和被掩埋的过去，那些人由生至死，爱恨纠葛，直到长埋地底。

二代神明陨落，三君不知所踪。天授之朝连名字都未留下，三山六岛十五宗都成了过往。

修真者离开了故土，又在这片土地繁衍生息。而另一方世界，败者的后代还在艰难求生。

那些死去的，消逝的，被掩盖的，被遗忘的。

在时光洪流中，溅不起一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