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汐澜离开后，万古几人果然被他们甩开了，一连几日都没有再见到对方的身影。

西寂岭这片地方，从来都是少有人踏足的荒地，崇山峻岭草木蓊郁倒是真的，进了山林容易走失也是真的，想要跟紧有意识想隐蔽行踪的人谈何容易。

这事情倒是显而易见，顾汐澜当年跟着顾行从万古城走出，又跟着他们建立了万古宗，以顾为姓，本就是万古之人。

这么想想，万古高层或者说是核心，总共也就那么十来个人，从他们还未走出扶湘开始，就让其中之一为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在外耽误了五六年，也实在是够有魄力。

但姜沅芷还是想不明白，因为历史上的顾汐澜确实是没表现出和万古有什么联系。顾行带着手下一路杀烧掳掠，最终自焚西寂岭，荒原势力分崩离析，万古隐世，顾汐澜和周颂一起游山玩水；顾烟和横空出世，再掀战火，直至被天谕圣女诛杀于溯水之滨，顾汐澜和周颂一起踏遍四海；顾烟和夺舍归来，闹了个天翻地覆，到头来被容晏带人围剿，封印于灵初神殿，万古就此沉寂，也不见顾汐澜在其中的身影。

万古宗两起两落，直至淹没于历史洪流，顾汐澜始终未曾插手。这也是为什么她分明保留了顾姓连名字都未修饰过，姜沅芷却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盖棺定论，后世史学家无数，无人将顾汐澜与万古联系到一处。

这真的是……谁想得到啊？

哪怕是最胡来的荒诞文学都没敢写的事，就这么在现实中发生了，姜沅芷想想都觉得她这教训吃得不亏。

——尽信书不如无书，她以后果然还是少依赖一点上辈子所学的历史知识吧。

而几人中情绪波动最大的还不是被颠覆了史学观的姜沅芷，而是身份有几分尴尬的周颂。

周颂神色一日日沉郁下去，也不知在想什么。容晏也难得脸色凝重，不过他倒是好理解，毕竟顾行都扬言要他弟弟的命了。

反而是被下了“必须要死”宣言的当事人容煊，依然不见什么担忧焦虑，神情倒还算轻松。

至于最后一人乌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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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汐澜卧底事件爆发后，乌夜啼就找姜沅芷谈过一次。

“其实你之前，有怀疑我的对吧？”

姜沅芷也不愿找借口开脱，直接承认了：“确实，最初发现可能有人在故意泄露我们行踪时，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毕竟……”

“毕竟我与你们相识最晚，并不熟悉，何况我行事如此，难怪遭人怀疑。”乌夜啼自己流畅地接下去了。

姜沅芷沉默了片刻：“……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乌夜啼却摇头说，“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你们对我怀有警惕之心也不足为奇。这还是有八方长知塔主为我解释之后，不过你们应该也怀疑过她与我狼狈为奸吧？”

姜沅芷无言以对。

乌夜啼说不在意就像是真的不在意：“之前我在晓境与你交谈时，也是从利益方面说的。既然我用利益与你对话，那更没有资格要求你和我谈感情。”

姜沅芷觉得她在熟人面前好了些的社交恐惧症又要犯了，斟酌半晌，最终挤出两个字：“……谢谢？”

乌夜啼抿唇一笑：“但是接下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因为关于四方谷的一切都只有族中典籍中残存的的、以及长辈口中代代流传的一些说法，而我们已经三千年未回归了。那里到底会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若是还要花力气在互相防备上，哪怕是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姜沅芷没回答。

信任这种东西，要说出口自然是容易的。但是要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条件信任对方……这种事情，没人能够给出保证。

好在乌夜啼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显然也不是有意为难人：“我空口白牙说这话确实过分，所以我可以发天道誓约。

“吾，图腾四族玄楚后裔、晓境乌家乌夜啼，愿于此立誓约：

吾及吾之家族，绝无不利之心。必将竭尽所能，鼎力相助，不敢保留。

若有违背，吾及血脉相连之人，将失天道眷顾。

所思所想，皆事与愿违。生者不得好死，死者不入轮回。

以吾血为媒，吾名为契，天道有灵，言出法随。”

姜沅芷还未反应过来，乌夜啼已经立完了誓。天边有隐隐雷声，代表誓言成立。

天道是凌驾于所有人命轮之上的存在，经过天道认证的所谓天道誓约，是完全没有办法回避的，也是绝对绝对不能违背的。

敢发天道誓约的都是狠人，更不要说是这么正式的天道契约。

姜沅芷神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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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晏摆弄着那个地图，看着上面几个光点的位置，估算着相互之间的距离。

这算是容煊拿出来的黑科技，按照他自己所说，原本用的是红外线感应之类的总之姜沅芷没听懂的技术，几颗卫星上天后探测范围能覆盖一整个星球。如今材料不全，他也没本事送卫星上天，但反正也只是为了监视那几个万古宗的人，所以他动手改了改，改成了灵力探测，难度系数下降了好几个档次，靠着如今盘旋在这片山林上空的几十只傀儡鸟也能勉强达成效果了。

有了对方的确切位置，又少了出卖消息的人，想在这地方撞上追兵都难。

容晏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之前跟上去的那个光点应该是顾汐澜，现在又有一个人和他们会合了。”

“所以现在变成了五对八？”容煊接道。

周颂问：“可只要我们避开他们，别说他们是八个人，哪怕八百个人，也没办法把我们怎么样吧？”

姜沅芷摇了摇头：“你忘了一件事，因为顾汐澜的关系，他们肯定知道我们要去四方谷。所以即使追不上我们，只要他们在四方谷设伏……”

容煊长出一口气：“必然有一场恶战。”

姜沅芷点了点头：“之前六对六就打得挺吃力了，即使算作顾汐澜在划水，但顾风清确实没能抽出手来，大不了就当作是五对五，现在一下多了近一倍的敌人，只怕是……”

“这个问题可能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严重。”乌夜啼若有所思，“据我所知，四方谷的入口是在一处祭坛之上，而这个入口只能靠图腾四族血脉开启，并且可以从内部锁死。”

容晏眼睛一亮：“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不必打赢，把人引开。拖住他们一会儿，只要争取到足够我们进去的时间就可以了。之后从内部把入口锁死，他们难道还能等我们饿死在里面吗？”乌夜啼答，“不过这依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在我们抵达那处祭坛前，还是先把状态调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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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姜沅芷几人接近了那处作为四方谷入口的废弃祭坛。

按照地图上的显示，万古八人已经等在了那附近。

就在入口之外。

乌夜啼甚至都懒得翻出她的工具来算，直接开口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埋伏这件事已经显而易见了，不需要什么预感了吧？”容晏叹了口气。

“不是这个，”姜沅芷拧着眉，“我觉得有更糟糕的事情要发生。”

——修真者到了后期，几乎都能感应到些什么。那是在长年的修炼后隐约触摸到的天道法则的馈赠，并不是准确的预言，有时却能在关键之处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而图腾四族作为当年与自然最为亲近的种族，比别的修真者都要擅长这个方面。这或许就是在血缘中代代相传的能力，即使隔了数千年，依然未曾湮灭。

乌夜啼轻声说：“来了。”

传入耳中的是杂乱慌张的脚步声，那步伐沉重而混乱，不像是有修为在身的人。

林深处，钻出数个慌不择路的少年少女。

他们似乎已经在山林中逃亡了很久，身上有不少被枝叶划破的细小伤痕，有些还在渗血，却没人有闲心去收拾。身上的衣物破损得更是厉害，血迹与泥土都有，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少年少女们神色惶惶，疲惫到近乎麻木，此刻与他们迎面撞上，几乎个个露出了惊骇与绝望的神情。

那一张张脸上，都有姜沅芷熟悉的影子。

——容煊将木雕的小鸟放在围在他身边的一个孩子的手上，顺手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

——那年长明节，稚嫩的孩子把花环戴在了小青梅头上，吧嗒亲在对方脸上。

——夕阳下孩童归家，跑出一身汗水，路过村头时接过老太太手中凉茶。

——隔壁家的孩子被父母追着打，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四处乱窜。

——地窖之下，孩子们无声地睁大眼睛，强忍着眼泪。

——葬礼上的安静，不解的好奇神色，离开前最后一眼……

是当年扶湘的那些孩子，此刻那些鲜活的神情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了不安与惶恐。

姜沅芷隐约意识到什么，眼前一阵阵发黑。

领头的少年她也认得，是当初老先生家隔壁的顽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成天嬉皮笑脸把大人们气个半死。

对方此刻也认出了她：“……阿芷姐姐……”

他顿了顿，仿佛见了主心骨一般瞬间泄了气，脚下一软便摔在了地上，眼眶泛红，半张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发出困兽般的“啊啊”声。

仿佛已经耗尽了力气流干了眼泪，说不出口，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