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风声呼啸，姜沅芷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是“在幻境中摔死了现实中能不能活”。
掉落的速度太快了，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似乎只能尽量调整姿势，然后寄希望于生命的坚韧程度。
却有什么破空声传来——
被鸟喙叼住衣领甩起又落下时姜沅芷几乎都没能反应过来，迟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趴在了青冥木鸢的背上。
青冥木鸢斜飞而起，扶摇直上，速度快到仿佛有空气爆破声，容晏和乌夜啼加了双层防护也没能完全隔绝速度过快导致的冲击，几人只能趴伏下来，尽量贴在青冥木鸢的背上。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一击不中便立刻撤退。而在灵初神殿这种几乎能算四方谷中心的地方，往哪个方向跑距离都不近，还不如往天上去来得更快。
木鸢迅速接近了神殿的穹顶，乌夜啼微微撑起身子，咬破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号，符号完整的瞬间她的脸色白了三分。下一刻，黑色雾气聚集，形成了一只巨大的鸟的形状，在木鸢之前撞上了穹顶。
几乎是片刻功夫，穹顶被腐蚀出一个大洞，外界灿烂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内，青冥木鸢此时刚好抵达，从那处缺口冲了出去。
姜沅芷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雾气、红色的火焰和蓝色的箭支不依不饶从神殿内、从四方谷各个角落追上来，无数赤芜族人化出妖形冲天而起，金红色的羽毛仿佛燃烧的火焰。
而想要留下他们的，甚至不只是图腾四族人，还包括了整个世界。
地上数不清的树木疯狂生长，枝条狂舞，想要将青冥木鸢从空中打下来；而天空中雷鸣电闪狂风大作，倾盆大雨砸落下来，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来势汹汹。
容晏拧着眉控制着木鸢在空中闪躲，避开追杀的赤芜族人，避开枝条与天雷。他的手指动得飞快，几乎能看见残影。
他专心于控制方向和闪避，防御便交给了乌夜啼。乌夜啼周身黑雾凝而不散，将整个青冥木鸢笼罩上一层黑色的保护壳，将火焰、弓箭与其他的黑雾隔绝在外。
姜沅芷缓过气来，顾不得自己肩上被那个赤芜啄出来的伤口，召出清语，回身弯弓搭箭，将追上来的金红色大鸟一一击退。
那些赤芜族人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被射中眼睛都不避，依然不死不休般追上来。姜沅芷只能靠着箭支把他们震退，却没能杀死哪怕一个敌人。
并非她心慈手软，而是这些追兵就好像不会死亡一般。
或者说，本来就没有生命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次死亡。
容煊还在一刻不停地计算着，光幕上无数字符划过，令人眼花缭乱。他一边在光幕上飞快地计算，一边给容晏指方向，忙得连糊了一脸的雨水都来不及擦，只能强行睁着眼睛盯着光幕。
为了保证青冥木鸢的速度，之前容晏已经牺牲了这飞行法器的舒适度，甚至连防御攻击能力相关的都拆掉了。此刻凭着这种不计后果的速度躲得开别的攻击，却躲不开大雨如注，没一会儿工夫，青冥木鸢连同木鸢背上的四人都淋了个湿透。
然而没人发出抗议，谁都知道，和当务之急比起来，淋点雨算不了什么。
容晏一路躲闪一路操控着木鸢向上，终于随着容煊一句语气急促的“那里”，青冥木鸢穿破云层，冲出了幻境范围。
天地忽然寂静。
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已经进入了秋季，夏天最后几分燥热都已散去，四人之前都被雨淋得湿透，此刻风一吹还有几分凉意。往上看是晴朗天空，往下看是绵延云层。而那古怪的四方谷，则在云层之下。
青冥木鸢静静停在空中，几人对视一眼，终于松懈下来。
.
休整完毕，四人这才又开始研究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之前那所谓的试探行动，得出什么结论来没有？”姜沅芷正襟危坐。
她之前肩膀上被划了又长又深一道伤，几乎染红了半个后背的衣服，根本来不及处理就又被雨淋湿了。单单把衣服脱下来包扎上药这件事就痛得她龇牙咧嘴，此刻药效渐渐泛上来，又麻又痒，动一动就疼得慌，也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弹。
“也算是有发现吧，”容煊说，“按照能量变化来看，阵眼确实就在那个神像上，这点不会错了。而且我还发现另一件事，离开了幻境后，有些东西依然存在。”
“你指什么？”容晏愣了一下。
容煊意有所指地看了姜沅芷一眼：“比如她身上的伤，比如那些雨水。”
“所以？”
容煊叹了口气：“按理来说，幻境中的一切都只是欺骗了人的感官造成的，也就是说，疼痛也好，伤口也好，都应该是实际上不存在的，只不过是幻境中的人‘认为’有而已。那么如果真的是这样，离开了幻境就应该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但事实是，到了此刻阿芷身上的伤也仍然存在，所以说……”
“所以说，就算当时我们看到的场景是假的，但确实有个什么东西攻击了我？”姜沅芷反应过来了。
容煊点头：“对，雨也是这样，也就是说，当时确实是下雨了。所以我们得分清楚，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假的只要不死，幻境一破就能恢复如初，真的相对会更麻烦。”
“可是我们不是能确定四方谷已经没有活人了吗？还有什么真实的东西能攻击我们？”
“死人。”沉默至今的乌夜啼忽然开口。
三人转头去看乌夜啼，等着她具体解释。
乌夜啼叹了口气，说：“素墟窥古今，青渡掌虚实。玄楚见鬼神，赤芜乱生死。玄楚见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根本没有想过吧？”
确实没有，因为我根本就不信神啊。
姜沅芷想归想，却没有说出来。
比姜沅芷还要坚信科学坚持无神论的容煊也一言不发，容晏也明智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对图腾四族的能力发表猜测。
“人死之后，七魄散落，三魂轮回。执念过重，魂魄化煞。滞留日久，怨气深重。”乌夜啼神色隐约扭曲了一下，还是接着解释，“自轮回图化作寒原与长离海，玄楚一族一度被称为送葬者，我族先人能够往来寒原与人世，定期将煞的怨气除去，再强行把他们送入轮回。而那部分怨气，则能为我们所用。所以我们这一族的本命灵器代代相传，都是引魂灯，用于在归灵路上指引魂魄前行，也能吸收并储藏怨气。而怨气这种东西，来自于死者的执着，自然能够驱使逝者的身躯。”
姜沅芷想了想：“所以那些黑色的雾气，其实并不是雾属性，而是怨气？”
“对，怨气的基本属性与煞同出一源，即为吞噬与腐蚀。以此为媒介，我们不仅能够操控怨气直接伤人，也能驱使尸骨与亡魂。但前者也便罢了，后者……生死轮回是天道规律，我们这么做其实是逆天而行。至于逆天而行的后果……看看素墟也就知道了。所以役使亡者的方法，在玄楚一族中也算是禁术。”
容晏神色也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四方谷中的某个人或者法器，不仅催动了青渡的幻境阵法，还动用了你们玄楚驱使死者的禁术？”
“也就是说，我们之前很可能是和一大堆死了三千年的尸体在朝夕相处？”容煊轻声说。
姜沅芷神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强行转移话题：“那赤芜乱生死又是什么说法？”
乌夜啼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很长一段时间中，图腾四族的人都不愿踏出四方谷一步，因为外界有一个传闻，说是图腾四族得天独厚，饮其血百毒不侵，食其肉长生不老。怀璧其罪，不过如此，那段时间中，外界的人族乃至妖族，都以猎杀图腾四族为自己的目标。”
姜沅芷睁大了眼。
“但是实际上，这个传言只与赤芜有关。图腾四族合起来，其实掌握了生死轮回之力。其中青渡与素墟两族偏向于生，而玄楚和赤芜则偏向于死。和玄楚一样，赤芜族人也能出入寒原。区别在于，玄楚凭借的是怨气护身，赤芜依靠的则是能烧尽一切的火焰。虽然长生不老纯属胡扯，但赤芜族人心头血，确实有解百毒之能。而除此之外，赤芜一族最强大的能力在于，他们能将七日内意外死去的人，从亡者的世界中带出来，领回现世。”
姜沅芷忽然想起了那个梦中的少年。
她在天谕学宫被顾汐澜袭击后，几次濒临死亡。一度到了寒原之上，是那个面上覆盖有赤色图腾的少年将她自寒原领出来。
此前她只知道那是赤芜一族的族人，却只把那当做巧合。
赤芜乱生死。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少年根本是等在那里。
一瞬间她似乎触摸到某些真相的一角，然而那道灵光稍纵即逝，最终也没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