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时分,整座临祁都仿佛陷入了沉睡,白日里繁华的大街小巷此刻也是安安静静,只有打更人的脚步与悠长的声音回响。
无星无月的夜晚,空气中莫名有两分肃杀之气,像是预示着什么。
或许是风雨欲来。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一道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一簇火焰燎过夜幕,却又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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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云湘脚步轻巧地穿过这座古老城市的街道,收敛了惯常的笑意,艳丽的眉目也显出一种在她身上难得一见的凛冽来。她走过时惊起的风将她身上红色的衣裙吹起,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衣袖与衣角在风中飘摇翻滚,宽大的衣袖掩盖下,玉一般的手扣在她的红罗伞上。她的脚步轻盈,速度却很快,转瞬之间便从路的这边走到了另一边,迅速得仿佛并没有触及地面,而是驾驭着此刻些微的夜风前行。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打更人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这方天地此刻寂静无声,寂静到几乎有些诡异了。
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夜风止息,空气凝固,天幕仿佛沉沉地压下来。
乔云湘闭了闭眼,嫣然一笑:“看起来我运气实在不错。”
没有动静更没有预兆,几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她面前不远处。
乔云湘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在出声时就预料到了自己恐怕是碰到了万古那对双胞胎,却没有想到竟然还不止他们两人。
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子并肩站着,唇角弯起的弧度也如出一辙,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不怀好意般的笑,就好像藏着什么恶作剧心思。
在他们身边,顾辞镜面色平静,右半张脸上的银质面具闪着森然寒光,衬得她表情更加冷漠;再旁边,顾丰羽扬眉含笑,俊美的眉眼间却仍带着独属于他的疏离感,出尘如九天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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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他们这些来临祁的人选择的决战时机。
在他们的计划中,此夜不过是探查临祁中的布防情况等情报,因为没考虑过全面开战,所以为了节约时间便干脆分了开来,各自负责一片区域。
倒也不是他们自负到能在这座被万古掌控的城中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去自如,事实上在分配任务时,他们也做好了万一被人发现,以保命为第一要务,就算放弃任务也要迅速撤离的准备。
但毕竟只是新兴的势力,整个万古之中与他们实力相仿甚至更强的也不过就是流放之地走出来的十一人,顾楚桓已经明确死亡,荒原之内要有人留守,即使是在荒原之外,临祁也不算是最重要的地方,更何况还要留着坐镇徐家的人。按照他们的估计,一次遇上一两个便算极限了,即使敌不过,脱身总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她此刻在这里直接遇见了四个人。
她咬咬牙,暗自下定了决心。
在来到临祁的那一刻或者说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了与万古为敌的意义。这不是当年在天谕学宫中的切磋练习,而是实打实的生死之争。
即使哪一天真的牺牲,那也不是什么超乎意料的事情,虽说如今早了一些,但……
就算今夜把命丢在了这里,那也是拖一个不亏,拖两个血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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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云湘慢慢调整呼吸,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她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她的表情依然没变,眉眼弯弯,笑容中透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妩媚妖娆:“我这岂止是运气好,简直是中了大奖啊。”
不知是顾时雅还是顾时幼也笑嘻嘻开口:“我们运气也不错,毕竟以乔六姑娘的身份,只要能将你带回去,哪怕赔了宋亦丢了临祁都算我们赚到。”
“那还真是多谢你们看得起我。”
顾丰羽懒洋洋拖着长音:“倒不是我们看得起你,但谁让你是清流剑主心尖尖上的人呢?要从他的保护之下找个你落单的时间可不容易。”
乔云湘表情几不可查地一僵,笑意也收敛起来:“我并非他的附庸,也不是他的软肋。你们未免高看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低估了我自己的实力。”
顾辞镜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夜色之中,白雾渐渐弥漫开来。
乔云湘心中一凛。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与万古打交道了,自然清楚,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女人才是面前几人中真正做主的人,她既然动了手,那便意味着……
那是快到一般人看不清的速度——
雪中妖被撑开,如夜色中绽放的一朵鲜红的花,险险挡在了乔云湘的面前,一阵金属碰撞一般的声音错落响起,几乎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顾丰羽的万千风刃被她以伞挡下,看起来精致华美却脆弱的绫罗伞面依然完好无损。
——本命灵器雪中妖,位列兵器谱第十六,名剑榜第七。
这色彩如血却偏偏以雪为名的红罗伞旋转了一周,下一刻猛然收拢,剑气四溢,绞碎了无声蔓延至她身边的白色雾气。
她的雪中妖本来就是剑,还是位列兵器谱前排的名剑,虽然看起来是毫无杀伤力的红罗伞模样,却能称得上是锋利无匹。
乔云湘偏过头,双胞胎之一的匕首从她脸庞边划过,割断她一缕鬓发,也在她的脸上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与此同时,她反手将伞一挑,架住了另一人的匕首,“铿”的一声,震得人心中一颤。
到了此刻,看似仍然站在对面顾辞镜与顾丰羽身边的双胞胎幻象才慢慢散去,真身在她身前不远处显现,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紧随其后而来,乔云湘半是躲避半是格挡,却还是被逼着步步后退。
她没顾上将脸上的血迹抹去,汗水淌下来,经过伤口时有一种细微的刺痛。那抹艳红慢慢化开,衬着她红衣红伞,狼狈里又添几分美艳。
她甩手时手腕上镶嵌着红玛瑙的银色手链摇晃,吊坠相撞,一阵连绵不绝的叮叮当当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芒。另一只手的小指指尖看似无意地从手链上掠过,拨开了隐秘的预警机关后又轻轻抖动了四下,将此处的讯息传递了出去。
这轻微的细节被掩藏在大幅度地战斗动作中,并不显眼。
无孔不入的风化作利刃,千变万化的雾气则凝成绳索,双胞胎还在她身侧时隐时现神出鬼没,那对一模一样的匕首在他们两人手上如臂使指,闪烁的寒光几乎像是漫天的星辰碎片。
乔云湘始终在退。
他们几人真要说起来,若单独一对一,实力相差并不大,此刻她以一敌四,对手又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便也左支右绌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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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区域已经被万古几人以雾气和幻境封锁,战斗持续时间不短,动静也大,却依然没有惊动到局外人。
雪中妖劈开了缠绕上来的白色雾气,乔云湘咬着牙,拼了命地从每一寸血肉骨髓之中榨取灵力,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连领域都撑不住了,还在不要命地剑气外放。
然而这几乎像是无用功的垂死挣扎到底还是阻拦了双胞胎的匕首一瞬间,仿佛空气忽然凝滞,匕首被拖入泥沼,虽然没能阻挡利刃的前进方向,却到底拖慢了一会儿。
就靠着这强行拖出来的一瞬间,红罗伞已至,一左一右荡开了两把匕首。
但这只能说是逃过一劫,甚至不能算是什么占据上风。
乔云湘束发的发簪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被顾丰羽的风刃斩断,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被汗水打湿后又凌乱地贴在脸侧。她身上伤痕累累,红色的衣与血同色,原该显不出什么来,然而流出来的血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浸透了衣物后又滴落下来,水滴声回荡在这条小巷,像是给兵器相撞的声音又添一重背景。
最重的一道伤在她左胸前,若非她到底避得还算快,只怕那一道伤口会穿心而过。
失血过多导致她此刻脸色苍白,甚至隐隐有些晕眩,但困境未解,她也不能放松。
乔云湘竭力睁着眼望着敌人,汗珠从她额头上滑落下来,落在漆黑纤长的睫毛上,那滴水将她的睫毛缀得下沉,水珠在一瞬间的停顿后又落了下来。
她呼吸急促,咽喉肺部火辣辣地痛,执伞的手也在轻微地颤抖。这般超出她能力范围的战斗持续到现在,她也差不多到了极限,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疲倦与疼痛。
她大抵也意识到,她只剩下最后一招,最后一次机会。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乔云湘撑开了伞。
于是仿佛构成一处绝对安全的庇佑,所有的攻击都被挡在了伞的范围之外。
雪中妖在夜色中旋转起来,亮起盈盈的暖光。
像是甩开伞上的雨点,一些细碎的光芒飞散出去。
——那不是雨,而是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剑气。
乔云湘的脸色愈加苍白,却笑得张扬而得意,于是更显出她艳色逼人,那种美到了极致几乎就带了强烈的攻击性,像是荆棘中绽开血色花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与危险。
双胞胎也意识到了危机,不约而同急急后退,却还是没能完全避开剑气飞散的范围。那些看似微弱到柔和的光芒落到他们身上便成了索命的杀招,擦过便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们两人之前与乔云湘近身战斗,也承受了对方全部的攻击,原本受伤就不轻,这一招下来更是皮开肉绽,几乎成了血人。
然而乔云湘真正的目标却并不是他们。
红罗伞敛起,趁着双胞胎为了躲避那铺天盖地的剑气而让开了前路,伞尖遥遥一指远处的顾辞镜。
那一刻其余四人都清晰地看见她的身后浮现出一个白衣的身影,眉眼温润似春风春雨,唇角弧度柔和,清冷月色化作一抹暖色,他含笑看人时,那双眼仿佛掠过千山万水,情真意切地看进谁人眼底。
不过转眼之间,他眉峰一挑,神情便染上几分少年意气桀骜不驯,手中长剑与雪中妖点向同一个方向——
顾辞镜仿佛被什么定在了原处,一时动弹不得。顾丰羽试图将她拉出那一剑的攻击范围,却也只是做了无用功。
一点剑芒转瞬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