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姜沅芷反问。
她前后活了两辈子,就没怎么碰过医疗这一领域,难不成这会儿赶鸭子上架要她现学?
容煊笃定地点了点头:“外面的人指望不上,只能靠着我们了。反正都是不会,那就挑个最可能做到的人出来,你好歹是个水系。”
灵力治疗的效果中,以光系为最,木系次之,其后就是水系。
但是姜沅芷简直要给容煊这个简单粗暴的逻辑跪了。
就算都是水系,发展方向不一样,她用来杀人的水和别人用来救人的水,那是一回事吗?
偏偏容煊还举例论证以作鼓励:“你看,当年蓝姣都敢放话说自己的治疗能力可比生之子,你作为她的亲戚,我相信也不会太差的。”
……我真是谢谢你的信任啊!
姜沅芷觉得自己和容煊无话可说,只能将目光投向了其余人。
然而让她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在场的另外几个人,不管是年纪最大见多识广的乌江月,还是惯常沉稳靠得住的容晏,居然都在思索后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如果说容煊这个外来人员是对这个世界的灵力体系至今水土不服,会有这种想当然的思路也就算了,其余人都是本世界土著,怎么也跟着胡来?
容晏轻咳了一声,和自家表弟站在了同一阵线:“不管怎么样,和其余人比起来,水系灵力在治疗方面确实靠得住一点,要不你就试一下吧?”
姜沅芷沉默着不说话。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你先试试,不用治疗法术,就最简单的,水系灵力外放注入,另外找个人去向外传信,”乌江月说,“夜啼,你和我也一起过去。”
乌夜啼缓缓点了点头,安慰性地拍了拍姜沅芷的肩膀,却没有开口说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裴秋辞抱剑坐在一边,以沉默表达了他的认同。
容煊一笑,最终定论:“尽力而为吧。”
场内局势五对一,姜沅芷反对无效,也只能去挑战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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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云湘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的外伤已经都处理过了,起码止住了血,但她看上去依然不太好,甚至没比真正的死人好到哪里去。
她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能断绝;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也失了血色。原本可称艳丽妖娆的五官到了此刻,也显得柔和脆弱起来。
在乌江月的指点下,乌夜啼开始在床榻周围画阵法。姜沅芷瞥了一眼,以她那浅薄的阵法知识,只看出来那是层层叠叠的禁锢符咒,再考虑到玄楚一族的特点,也猜得到这是针对魂魄的禁锢阵法。
禁锢魂魄其实算是邪术禁术一流,居然能被他们拿来救人,实在称得上是别出心裁。
最后一笔落下,乌夜啼又以血液为引激活了阵法,地上的图案泛起光芒,姜沅芷感觉有什么无端沉重了几分,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不少。
乌夜啼这才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在床头点起了她的引魂灯。灯中一星火光摇曳跳跃,好像随时会被风吹灭,却始终燃烧着。
她转头看了姜沅芷一眼,点了点头,这才撤回了之前加在乔云湘身上的封印术。
而姜沅芷的手指落在乔云湘腕上,一缕灵力经过指尖,传输入对方的经脉之中。
她艰难地控制着那一缕灵力,不能断绝,却也不能太粗,毕竟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灵力,即使是相对温和的水,若是控制不好量,也会引起乔云湘体内灵力的本能反击。
而以乔云湘如今的情况,这反击一起,两股灵力在她体内开战,必然会造成伤势加重,差不多就该送命了。
而姜沅芷所说的杀人的水与救人的水不同,也不是纯粹的借口。所以在这时她还得一心两用地将灵力中不自觉携带的攻击之意和震荡的神魂之力都剔除出去,只留下最根本最纯粹的水系灵力。
那缕细小的水流经过经脉,流淌过五脏六腑,才不过循环了一周,乔云湘的情况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姜沅芷已经觉出了艰难。
她咬着唇,开始循环第二周,汗水划过侧脸,“啪”一声落在了她手上。
她姿势不动,甚至连神色都没有改变,只是将灵力中的攻击意剔除,再汇聚成稳定的涓涓细流,顺着经脉推进。
——既然答应了,总得尽全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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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循环到了第几周,姜沅芷并没有特意计数,只隐约记得身边偶尔有人来了又走,窗外暗了又明好几次,却也不太记得到底是第几天。
医疗术法对控制力的精细度要求本来就高,何况她生平头一回就遇上了这样实力不比她差的重伤患者,只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灵力控制上。
至于别的事情,她也无暇顾及。
灵力一周一周循环,滋润了干涸到几乎渗出血的经脉,属于乔云湘的灵力也随着这一过程而逐渐运转起来,由慢至快,到最后恢复。水流淌过每一处,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将那些受创的脏器修补。当最后一处伤口都开始愈合,姜沅芷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她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到了此刻,乔云湘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脸色也好了不少,但她依然还陷在昏迷中,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姜沅芷思索了一下,将一点神魂之力附着在了灵力上,顺着循环过无数遍的经脉,缓缓探入灵源之中。
人类修真者的灵源,顾名思义,就是灵力的源头与核心。就好像妖族的妖丹一样,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此前她生怕被反噬,一直谨慎地避开了,然而到了现在,她也只能怀疑是不是灵源受了影响。
姜沅芷闭上眼,借着那一缕神魂之力,“看见”了灵源的具现化。
那是一片浩瀚的海洋,海水泛着微光,倒映着天光云影,瑰丽而壮美。
此刻无风,这片海也是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她这个外来者的闯入而有所反应。
姜沅芷还想往深处探查,却在那一刻,看见剑光。
那把剑高悬于海的上方,剑身如一汪秋水,澄澈而剔透,仿佛从未沾染过鲜血。
剑光如雪,浩荡而来。
海面也随着这一剑泛起波澜,越靠近就越来越汹涌,到近前时已经成了滔天巨浪,与这样的自然之威相比,人类显得太过渺小,随时会被其吞噬。
海浪狠狠地拍下,天地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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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芷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反应不慢,原路撤回花费时间太长,所以在看见那剑光与海浪时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截断了自己与那一缕神魂之力的联系,干脆就将其舍弃了。
然而那剑光和海浪却来得更快,她到底是正面硬接了第一波重击。加上之前不眠不休几日的治疗,此刻灵力本也接近枯竭,原本就是强弩之末,再加上这一击之力,便更是凄惨。
地上的阵法不知为何被触动,光芒灼眼,缓慢地流转着。乔云湘的手指动了动,似乎终于被惊醒了。
姜沅芷撑着床头站起来,感觉自己眼前发黑,耳边嗡鸣声不绝,口中有浓重的血腥味,眼耳口鼻中都有什么液体溢出滴落,踉跄走了两步后,险些就要栽倒。
一只手从身后稳稳地扶住了她。
姜沅芷侧过头去,眼前依然是大片的色斑光影,却还是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她之前太过专注,竟没注意到容煊是什么时候来的。
容煊惯常带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此刻却是皱着眉神情严肃。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扶着姜沅芷在一边坐下。
他从外面拿了沾水的帕子来,蹲在她身前,替她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这才转身出去,过了会儿又端了一碗药回来,往她面前一放。
姜沅芷安静地看着他动作,不知为何,有种不自觉的心虚,只能乖乖地拿着药喝了下去。
见此,容煊的神色才好看一点。
姜沅芷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沉默实在有些难捱,于是最终还是开口:“你先别管别的,我在她灵源里看见了清流剑……”
虽说惊鸿一瞥,但她还是能确定,那把悬于灵源中的剑,就是她数年前见过的神剑清流。
人的灵源中确实会有本命灵器的具现化,可是乔云湘的本命灵器不是雪中妖吗?什么时候变成清流剑的?
不对,清流剑分明是后天灵器,出现在那里本来就是怎么想都不对劲啊!
“你才是别管别的,”容煊声音有些冷淡,“说了尽力而为,有必要这样吗?”
姜沅芷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初是你让我来治,现在你又说这个?”
容煊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维持心平气和:“以你的性格,肯定是觉得她受了你的牵连。要是真的没救回来,我估计你又要愧疚一辈子了。那自然得帮你想办法救人,我当时说的不是假话,我们几个人里,确实是你最合适。”
“但是,”他声音顿了顿,“我没打算逼你到这个地步,更不打算用你的命来换她。”
“人有亲疏远近,阿芷,”容煊依然蹲在她身前,望着她时微微仰着脸,那双桃花眼中仿佛敛着水波与无数看不清的情绪,“我让你来救,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可是如果你因此死了……那我做的事情,便都像笑话了。”
姜沅芷沉默着,觉得此刻室内气氛有几分奇异,仿佛将要触及某种不可知之物。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身后有什么动静传来,打破了这一室凝滞空气,也打断了那种奇异的氛围。
姜沅芷回头望去,见到乔云湘已经苏醒,正从床上坐起来。
她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乔云湘的目光也落在他们身上,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谢过两位救命之恩,不过不知阁下何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姜沅芷一怔。
人是救回来了,结果失忆了?
她的伤好像没有伤到头部吧?
容煊站起来,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问:“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自然知道,”乔云湘唇角一弯,露出一个不太像她的、浅淡而柔和的微笑来,艳丽的眉眼也显得温柔,仿若春日梨花簌簌开放,“碧琼山,乔婧涵。”
容煊皱了皱眉,姜沅芷还陷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碧琼山?那不是分界之战时候的修真界巨头吗?只不过分界之战中碧琼山受了重创,就此走了下坡路,之后没几百年就彻底断了传承,星海纪都是分界之战结束后快一万两千年的事情了,这会儿你和我说碧琼山?
门在这时被推开,有人逆光站在门口,似乎想进来,又犹豫了。
乔云湘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诧异:“阿炎?”
——竟然是当初姜沅芷在扶湘时见过的人,那位清流剑主左靖炎。
左靖炎张了张口,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半晌,才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大师姐。”
姜沅芷……姜沅芷觉得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这瞬息万变的世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