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礼尚往来
作者:一水沉香      更新:2020-06-12 15:06      字数:3738

韩宿微微眯了眯眼,韩奉已上前摸了她一把笑道:“月娘怎么见了我家公子爷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莫是做了甚么亏心事罢?”

那妇人便是浮香阁的鸨娘,从前也是娼家出身,见惯了欢场无情,年长了也不愿嫁人从良,便攒了几分体己,开了这浮香阁,接着做卖笑的生意。她见状一把拍开韩奉的手,娇声啐道:“呸,牙没长齐的混小子,也敢来占老娘的便宜?”说着拉着韩宿赔笑道:“哪里敢怠慢韩公子,您可是咱洛阳城的小千岁,奴家巴结还来不及呢!只是那日见公子落水受寒……”说着见韩宿脸色一变,她乃欢场中人,最会看人脸色,忙改口道:“呵,只听说公子公务繁忙,想不到今日来罢了。”

韩宿体弱,自幼韩经略便为他四处延医问药,搅得满城尽知,他长大后模样既俊又极富才名,却偏偏身子似娇娘般弱不禁风,便得了功名也无力做官,反成了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他性子傲狭,无人敢当面捋虎须罢了。

韩宿此刻确实受寒,额上也正发热,实在无力同她纠缠,晃了晃头说道:“还在老地方罢了,烫几壶热酒送来。”说着刚要上楼,却给月娘拦道:“公子爷留步。”

韩奉暗叫她不要命了敢拦公子爷的路,果然见韩宿一脸寒冰地回过头来。月娘吓得愣了愣,忙赔笑道:“东雅阁景致虽美,公子惯常也见腻了的,何不换处试试?奴家在西厢新换了熏香呢。”

韩奉道:“月娘不知公子爷最爱看天津桥人头鼎沸,商贾繁华的盛景?西面空对着半截洛水,有甚么可瞧的?公子惯常叫你留着东厢,今日发昏了么?”月娘微一尴尬,仍旧笑道:“奴家好意罢了,好东西吃惯了总会腻烦的。”

韩宿眯眼微一思忖,便知鸨娘已将东厢给了旁人,又怕得罪自己,才故意拖着自己去西厢,脸上已不大高兴,对韩奉道:“听见了不曾?你还叫我别出来。我不过一日不来,她小小鸨儿便已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韩奉听他骂着月娘,心知肚明他在指桑骂槐,那意思是说,若他在家再多歇上几日,府衙和军营里那群老家伙只怕是都反了天了。

韩奉知他已动真气,只得喏喏听着,低声对月娘道:“还不去把东厢腾出来,叫我陪你一起作死么?”月娘也自着急,低声回道:“当我不愿么?那里面也有个小阎王太岁,当我是谁?若我能惹得起,谁敢去叫占你家公子爷的地方?”

韩宿瞪他二人一眼,反倒从楼梯上走下来,大剌剌在厅中拉了把椅子坐下,道:“还不上酒!”

月娘吓了一跳,赶忙吩咐小官儿去烫酒。韩奉上前道:“公子爷不可,厅里乌烟瘴气,公子爷何等身份,怎能坐在这里?”说着忙推了推月娘,后者跟着劝道:“是是,韩公子若在厅里,可叫奴家这生意怎么做得下去呢?”

韩宿嗤笑道:“你打开大门做你的生意,难道姓韩的扰了你么?”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端了酒上来,韩宿抿了一口,觉得胸口暖了暖,舒了口气道:“叫小茜到厅里唱一曲解闷。”

月娘一呆,愈发尴尬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韩奉不悦道:“怎么?这厅子我家公子爷都肯纡尊降贵,她倒拿起乔来了?”。月娘皱了皱眉,对韩奉悄悄指了指楼上东厢,探手将一个大锭子放入他腰囊中。

韩奉会意,忙打了个哈哈道:“这里吵得很,茜姑娘唱得再好也听不分明,不如叫媚姊跳支舞来瞧更好,这些小丫头们跳得实在没个趣味。”韩宿刚要点头,月娘却探手狠狠掐了韩奉一把,瞧着韩宿的脸愈发红了。

韩宿见状哪还猜不到其意,抬头冷冰冰道:“浮香阁两大花魁从不出楼赴宴,谁敢来坏我的规矩?”说着将空杯重重在桌上顿了顿。

月娘忙倒了杯酒赔罪道:“谁敢坏公子爷的规矩,茜丫头和媚娘不曾出门的。”韩奉气道:“既这样,还不请一个出来?若非她两个仇人似的,从不一同侍酒,该都押来陪公子爷方是。”月娘见十分瞒不住,只好老实道:“她……她们都在东厢陪客呢。”

韩宿闻言冷冰冰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层寒霜,怒极反笑道:“谁这么大的脸子?我倒要去请教。”说着刚要起身,却给月娘按下,只听她低声劝道:“公子爷听奴家一言,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但这位爷似也来头不小,不止出手阔绰,且,且是江湖上的人物。”说着指了指楼梯,只见那楼梯雕梁画柱,扶手处圆盘粗的一整节紫红的鸡翅木,雕得是火凤青鸾,只是那右侧火凤犹在,左侧的青鸾却不知给甚么人折翅而断,那断口参差,竟不像是给利器砍断的。

韩宿脸上略带惊讶,问道:“这是给东西甚么敲断的?流星锤么?”他虽不通武技,但毕竟出于簪缨之家,十八般兵器都是司空见惯的。韩奉上前查看了番方道:“依属下看,金刚杵也有可能。”

却见那月娘吓得腿发软道:“我的公子爷,小月虽在欢场,也算见多识广,若是兵器弄得我也不会这般害怕。那位爷简直活见了鬼了,那手生得细长,比女子还秀气几分,谁知道面不改色得这么一摸一折,我好容易得的鸡翅木就这么给毁了。您也知道这鸡翅木是红木中的上品,那圆盘粗的木头四个人都抬不动,给那祖宗这么一弄,哎呀,莫说现在叫我出声了,便一想到他摸得不是木头,是奴家的细腰,奴家现在还心底发寒呢。”

韩宿听她言道,望向韩奉,韩奉低声回道:“是内家高手。”韩宿闻言慢慢道:“他多大年纪?”韩奉道:“能以内劲震断这么粗的木头,少说也得有四五十年的功力。”

月娘呸道:“小子少在这儿不懂装懂,他哪有这么老?瞧着也就跟公子爷差不离,好个俊俏的模样呢,若非阎王似的,奴家见了也心痒痒呢。”

韩宿听她细说,微一思忖,朝韩奉打了个眼色。韩奉会意,忙派人去查,瞧了瞧那断木,心中也微微发毛。他自持武功不弱,算是个青年中的好手,但也深知此等高手委实不是对手,只得暗暗对韩宿低声道:“这般身手,只怕冷严和周勐也不是对手,咱们不清楚底细,还是避开为妙。如真要招惹,也需派人调兵来援,否则闹了起来,公子爷的安危要紧。”

韩宿却饶有兴趣道:“不必,未知是友是敌。”说着对月娘油然道:“女子最擅拈酸吃醋,能叫孟茜与苏媚二位魁首握手言和,想来不是凡品。”说着自斟了一杯,递给月娘道:“月娘去替本公子敬他一杯。”

月娘见他上一刻还似火上心头,此时却已云淡风轻,实在不明白他所想。不过见他不再生气,也放下心中大石,毕竟强龙虽强,那也是偶然临世,这里还是他韩宿的地头,她小小女子,当真是哪个也招惹不得,因此忙接过酒杯,得令笑着去了。

韩宿见韩奉如临大敌,也自好笑,只叫他寻素日相好喝酒去,不必理会。

不多时,月娘已然转回,身后还带了个曼妙的少女,容色清丽,举止也不似寻常脂粉,叫人眼前一亮。月娘笑道:“月娘幸不辱命,杨爷叫奴家代他谢过韩公子的美酒,还说甚么‘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听奴家说他占了公子的花魁,很是不好意思,故而叫奴家还礼来了。”说着拉着身后的女子近前,带她向韩宿福了福身,续道:“这妙丫头是奴家新调教的清官人,脸嫩的很,平日不敢带出来叫人笑话,今日叫公子爷惹了一顿闲气,没甚么孝敬,只管拿出来赔罪了,还望公子爷笑纳。她也没甚个本事,只叫公子爷瞧个新鲜罢了。”说着将那少女往韩宿身旁的座子上一按,续道:“她规矩浅,若有甚么开罪了公子爷,还请公子爷瞧在杨爷一片好意的面上多包涵些。”

她话音方落,旁桌的嫖客叫道:“月娘好个势利,咱们盯着婵妙儿两个多月了,小手都不给碰一下,韩公子来了,倒巴巴得送来!”月娘叉着腰啐他一声,骂道:“你若生得韩公子这般人才,我也将大好的闺女送你!你身边难道不是平头正脸的?还配不上你不成?”

韩宿顾不得他们吵闹,却抬头望望楼上,大感有趣。他深知月娘为人,从不肯将未经调教的清官儿带出来见人,不知这位杨爷使得何般手段,竟叫她大反常性。

那婵妙儿偷眼瞧了韩宿一眼,见他风华外露,俊美非常,难得的是一对眸子清亮照人,望着自己并无半分邪念,果真不同于寻常客人。她且忧且喜,喜的是自己初此接客,未至落于凡夫俗人之手,忧的是自己沦落风尘,与他不过露水之缘,未免有终身之憾。念此缓缓举起酒壶,为韩宿浅浅斟了一杯,举在手中劝道:“公子且先饮一杯,妙儿见公子疲累,为公子拿捏一番可好?”

韩宿抬头瞧她一眼,见她确有几分颜色,但他满心尽是前夜救他的女子,连素日心爱的花魁给人夺走也不放在心上,又岂会在意她一个小小的清官儿。闻言只点了点头,只低头就她手抿了一口,便眯着眼睛叫她一双白嫩的小手按在头侧轻轻按着。

婵妙儿见他眉头微皱,以为他不堪厅中之扰,轻声道:“公子累了,不若叫妈收拾间清净处歇息会儿可好?”韩宿闻言睁眼,轻笑道:“我素日清净惯了,便是喜欢热闹的地方,你怕吵么?”

婵妙儿忙道:“怎会?公子喜欢,妙儿便喜欢。”她战战兢兢的神情倒也有几分可爱,韩宿扭头望了望她,扯着她袖子坐下道:“你怕我。”

婵妙儿忙起身道:“我,我……妙儿初次见客,怕做错了惹公子生气。”韩宿好笑道:“你是我一杯酒的回礼,我对你生气,岂非对不住我那回礼的朋友?”

婵妙儿抬眼道:“公子同杨爷是朋友么?你们怎么不一处喝酒?”韩宿不答反问道:“你见过那杨爷了?”婵妙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后边听见人吵嚷,一会儿说媚姊姊生气,一会儿说茜姊姊也生气,后来不知怎么和杨爷说了两句话,两个人就都好了。想来他是个好人。”韩宿见她说得有趣,也不由同她攀谈起来。

却不知此时大厅西北角的地板已不知何时给人掀起来一角,那下边本是酒窖,却有两个人抓耳挠腮,正不知如何是好,却是武敦儒和耶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