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渊的大军正式攻打大兴城以前,李世民带着不久前才从草原赶回汉地的刘文静,带着他经国治世的雄才伟略、攻无不克的军事谋略、平易近人的气度风采,逐个拜访了李红玉已经招降的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等关中诸路英豪。
而刘文静则负责旁敲侧击地告诉每一个人:“女人,是不可能当皇帝的。”
从红日初升到满天星河,李世民不厌其烦地打开一扇门,掀开一扇帘,又关上它们,在每一个英豪的注视中,在或明或暗的光影中,留下一道坚定有力向远方行走的背影。
在此之后,史书中作出了一段奇怪的记载——世民所至,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
……
日落昏黄,李红玉大营之中,一队队兵士整装开拔,骑着高头大马、前不久还沉溺于关中女神风采气度中的李仲文朝着李红玉拱了拱手,他和马儿的影子在夕阳映照中投下倏长的黑暗。
转身离去时,整个人却被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陈盈盈朝他行进的远方扔了块儿小小的石子儿,擦着李仲文的肩膀划过去,李仲文头都没有回,不紧不慢地走了。
陈盈盈扭头看向李红玉,后者仿佛已履行完送别朋友的义务,转身往自家营帐返去,“您就不管了?任他们走!”
“人心已去,肉躯徒留。与其勉为其难,不如成人之美。”
“可我不甘心,”陈盈盈定在原地,纹丝未动,像夕阳将至中不肯归家的人,“您会么?我们在关中下了多少辛苦……”
李红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金光也扑在了她明媚的笑脸上:“舞马还在啊。”
陈盈盈愕然。
……
夜黑如墨。刘文静掀开舞马帐篷的门帘,鬼鬼祟祟钻了进去。他例行公事一般和那位被他一手挖到大唐塔,又亲眼目送离开的觉醒徒寒暄一番之后,告诉对方一个让他很难平静下来的消息——
刘文静的徒儿舞马的亲密战友宇文剑雪于晋阳大军向大兴进发之前,骑着一匹快马向杨广龙卧的江都去了。刘文静一直劝说她保持足够的耐心,唐公迟早有一日会南下江都的。
宇文剑雪的回答却是:“唐公愿意背负弑君的声名么。”
顿了顿,又道:“唐公会让我亲手结果暴君的性命么。”
刘文静哑口无言。忽然一天晚上,宇文剑雪人去房空,只留下一张素净的字条:
【舞郎君说过,倘使我想报仇,明年四月是最后的机会。对此,我虽然不明缘由,却始终深信不疑。近日来,我心中也隐隐有种模糊却明确的预感,仿佛我将失去一生之中视如生命的物事,并将为此遗憾终身。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清晰而强烈。我思来想去,这感觉的源头只可能是在江都,大抵暴君的性命不久了。我等不及大军驶向江都的,便请原谅徒儿的任性。】
舞马手里拿着宇文剑雪的字条反复观看,确认那是她清爽的字体,远在草原之时,这样的字体曾整齐排布在宇文剑雪写给舞马的一封信中,上面诉说着这个高冷的姑娘对舞马所背负诅咒和性命随时不保的惶恐无助之感。
在留下那封信之后,她自作主张,深入茫茫大漠为舞马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并险些因此让自己的尸骨被大漠无尽的黄沙埋没。这样看来,不辞而别再留下一封信,是宇文剑雪可爱的习惯。
“你徒儿去江都寻死,你不去帮忙,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要帮她报仇么!”刘文静拍桌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眼下大兴攻城在即,我如何有空闲南下。”
“你打仗的天赋不大行,”舞马摇了摇头,“以后打仗的事情少掺和些,小心性命不保。”
“你放屁!”
屁字一出,二人桌子上的烛火跟着一跳,差点熄灭了。两个人的面孔在那一瞬间的跃动中暗了下来,仿佛棺中冷尸。他们一起打了个哆嗦。
……
舞马决定南下江都,并将这个决定告诉了李红玉。那又是一个红月之夜,这一次不必等待李红玉夜半潜入舞马的帐篷,舞马先披着袈裟过去了。
他们在帐篷顶上开了一个大洞,好让红色月光毫无阻隔地撒下来。当李红玉热络地扑在舞马身上,舞马按住了她的胸口叫她等一等,并告诉她,他将南下江都帮助一个好朋友报仇雪恨。
“好朋友是谁?”
“宇文剑雪——你大抵不认得。”
一瞬的沉默。
“仇家是谁。”
“杨广。”
在向舞马反复陈述杨广绝非人们认为的那般无能平庸而且还是普天之下罕见的武道高手却完全不能打消对方南下的念头之后,李红玉的脸色渐渐失去了光泽,原本明亮的眼神一点点褪去神采,她的耳朵似乎也不灵光了,舞马三番五次的呼唤,却无法得到她一星半点的反映。
不久之后,乌云遮着了天上的红月。李红玉的身子猛地一颤,似乎遭受了一击无形的重拳,整个人放空了半晌,眼神迷离地环视整个帐篷,仿佛在寻找某个失去的物事。
等她再次看向舞马的时候,眼神变的高冷而陌生无比,仿佛从未与舞马在夜半时分共享过那些私密而美好的时刻。她对着舞马说道:“你走罢。从柴绍离开河东的那时起,我就明白自己离得开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