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之中,舞马凝视散着淡黄光芒的书卷。
这让他联想到小时候家里停电,母亲点亮蜡烛的时刻,就是这样昏黄又温馨的光芒,褪去了家里的黑暗,褪去了他对夜的恐惧。
在与尸怪搏命的日子里,舞马很少体会到这样的温馨。
而此刻,书卷带给舞马的正是儿时般温暖的安全感。
或许,它也带来了舞马唯一的求生机会——
没错,舞马被禁锢了。
乍一看,他似乎是被锁链之类的东西牢牢绑住了。
可仔细研究,以他此刻的处境实现一毫米以内的抖动都是奢望。
舞马不认为普通的锁链会让他的胸毛都无法自由随风摆动——
这多半是某种来自自然之外的邪恶力量。
舞马的直觉告诉他,只有书卷这个看起来同样不大正常的物事才能帮到自己。
书卷浮于半空,旋转着,静谧的柔光尤显诡异。
书卷和舞马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近伸手就能够着。
又仿佛很远,穿越无尽光年穿过光阴岁月。
舞马感受着书卷的气质。
包罗万象?
有点这样的感觉,又不大准确。
更精确的描述是,它安静地发出召唤,让人不知不觉地想靠近,想亲近,想不惜一切为它做些什么。
哪怕赴汤蹈火最后一无所获。
如果有人不大能体会这样的感觉,可以类比自己在现实中见到女神后的反应。
虽然不合时宜,但舞马忽然有些想笑。
他想到一句话——世界本无女神,是你的注视为她渡上金身。
舞马十分肯定,这本带着女神光环的书卷并不是一件实物。
如果舞马的咸猪手可以乱飞,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摸不到图鉴。
或者说,书卷不存在于实际空间中。
至少,在这间密室里绝没有书卷这样的物事。
可书卷究竟在哪儿呢。
舞马的身体里。亦或者,舞马的脑海中?
“这就有点扯淡了。”
想不明白,舞马决定不再刨根问底。
眼下更重要的是怎样使用书卷。
舞马想看清书卷上面写着什么,却只能看见一团浑黄。
“离得太远么?”
舞马试着靠近书卷。
这个时候,舞马身子明明还禁锢在原地,意识却似乎被包裹在一团软绵绵的流体之中脱离了躯壳。
“这……不大对劲吧……脑子还有种玩法吗?”
算了,不纠结。
都穿越了还怕更扯淡的事情么。
舞马发觉自己的两只眼睛好像忽地一滑,滑到了流体前端,像蜗牛的两个触角一样竖了起来。
舞马真的不大喜欢蜗牛。
一方面,房奴太可怕了。另一方面,蜗牛也不是牛啊。
可惜舞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像蜗牛一样朝着书卷的方向缓缓爬了过去。
很快,舞马感受到一股来自精神层面的晃动。
紧接着,黑暗之中涌起一团灰雾。
在灰雾的阻碍之下,方才那本发光的书卷看不见了。
“隋唐时期雾霾就这么严重了么。”
“有没有人治理一下。”
这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当然,舞马也伸不了手。
舞马的两只竖起来的眼睛就这样一荡一荡飘在灰雾之中。
随着灰雾的晃动,舞马的视线也在晃动。
过了好一阵子,舞马觉得眼睛快要晃瞎了,才发觉整个灰雾的轮廓似乎呈现为一个球状体。
球类运动舞马很擅长的。
他想了想,试图用俩只眼睛当作两根手指,稳在灰雾的边缘,用打保龄球的方式滚动灰雾团成的球。
但撇脚的技术暴露出他从未接触过此类高端运动。
不甘心就此止步的心态,让舞马驭着两只眼睛顽强地抵在灰雾边缘往外顶。
又过了不知多久,居然真的就给他顶了出去。
一小团灰雾被他裹挟着,从大团灰雾中凸了出来,往书卷的方向缓慢移动。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阻力加诸于灰雾之上,也让舞马寸步难行。
舞马一点一点往前探。
灰雾则使劲儿往回拉。
这让舞马产生了自己在拉一头倔驴的错觉。
更准确的讲,应该是舞马变成了一根橡皮筋。
舞马的眼睛就长在橡皮筋的前头。
他每往前拉一点,就会产生一股剧烈的撕裂感,就好像一个人双腿大张开,强撑着劈叉。
舞马想起小学年代的暑假,参加武术兴趣班。
一百多个同学站在操场上,教练拿着长长的棍子,让所有同学趴在地上做七叉八叉。
那种双腿不断劈开、永无止境的状态,男生容易扯到蛋,女生容易失去贞操。真的很痛很痛,让人有生不如死的念头。
“我还能忍一忍。”
“这种等级,比尸鬼咬在蛋上差远了。”
舞马胡思乱想着,顶着灰雾继续往前拉,似乎已经绷到了灰雾的极限。
“啪”的一声。
灰雾断成了两截。
这声音这感觉,舞马就熟悉了。
练武术下劈叉时,满操场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
忽然,会从操场某个角落传来“咯噔”一声——
这是从某个小孩儿大腿根上传来的声音。
同学们就会忍不住哆嗦,认为这小孩儿把腿筋儿崩断了,然后全体浑身发软毛骨悚然。
舞马的灰雾此刻就处于崩断筋儿的状态:
一截脱离了主体在黑暗中飘着。
另一节裹着两只眼睛飞速往回反弹。
弹回去的时候,又裹挟了一股巨力,重重灌在灰雾主体之上,引发了剧烈的晃荡,也给舞马带来了阵阵剧痛。
对,就像是小时候和小女孩儿拉橡皮筋。
舞马会把橡皮筋扯到极限,忽然放手,橡皮筋“啪叽”一声甩回去,弹在小姑娘手上。
小姑娘嚎啕大哭。
二十多年过去了,报应终于来了。
舞马痛到很想呲牙咧嘴。但他已经失去了龇牙咧嘴的权力。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的痛感和整个灰雾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难不成,灰雾已经成了自己精神体的一部分?可它为什么还不听指挥。
舞马忍住痛,眼睛带着灰雾继续拉皮筋儿,往书卷的方向探去。
这一次,比刚才又多前进了一点。但很快,灰雾又崩断了。
痛。
灰雾弹回去。
再痛一次。
探得更远了。
弹回去的力量更大,反弹的痛感更强烈。
“来罢,让痛苦来的更猛烈一些。”
“我是高傲的海燕,必将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里纵情飞翔。”
舞马不能张口,但这不妨碍他的灵魂在一片黑暗之中放声高歌。
“只有愚笨的企鹅,才会畏缩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在峭崖底下……”
他高声歌唱着,狠下心来,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失败。
在剧烈痛觉的冲击下,舞马的意识渐渐迷离。
“我要活,我要清醒,我不能倒下去。”
舞马默念着,化作敏感的精灵,从灰雾一次次崩断中的颓废里听出了困乏,他深信灰雾遮不住书卷的光芒,遮不住自己通往光明的道路。
——是的,遮不住的!
舞马裹挟着灰雾,一点一点往前走,越来越细,越走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
舞马觉得可能有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灰雾探到了书卷的边缘。
这一刻,舞马生出了一种被狼追着跑完全程马拉松的虚脱感,还有一种不管结果怎样反正老子已经尽力的无畏感。
胜利就在眼前。
书卷传来的温热,比马拉松的冠军奖杯要真实。
舞马往书卷上面瞧,书卷封皮是蓝色的,左侧边缘穿针引线,像两头钻在土里的蚯蚓。
封面正中写着六个竖排的鎏金大字——
大唐妖怪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