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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篱菊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62

这件事亦如燕子划过的水面悄无声息了,很快到了七月天热起来了,卫林下与父母请示过带着丫环搬到奚临轩赏的别院里去住,那满满一院子的花仍旧灿烂着,每天每时,这院子到处飘着花香,卫林下惬意地每日在花香中醒来,夜深时又在花香中安睡,有天起来,看见窗外开着很大一朵红花,红得绚烂似火,卫林下想起奚临轩说京城里的女孩子都簪芙蓉和牡丹,一时兴起让丫环摘了些各自簪在头上,倒也花团锦簇的热闹。

院中的秋千早已缠满了花,近黄昏时卫林下会去摇晃一会儿,一边感叹这神仙般的日子,那些流言都随风去吧,若不嫁人只在这山林里终老一生也不错,只是会连累父母的声名,卫林下忽然又想到,对啊,到时候找个身染恶症之类的由头可以去观里和太清作伴,一举两得。

卫林下一直在这儿住着,中秋时称病没有进宫问安,卫家阖府上下到别院过节,卫夫人无意中透露说燕郡主似乎中意卫风致,卫林下吃惊不小,燕郡主和她哥平日里就没消停过,不说针锋相对也差不多,怎么会中意?如此说来,太清和卫风致也是从小打到大,那她不是更中意他?

按理说,不会吧?喜欢不是应该像奚照庭和栗薇姮那样的么?喜欢是不会处处挑刺找茬的吧?喜欢是不会恶声恶气的吧?喜欢是不会总充满敌意的吧?

她想不大明白。

时间一晃眼看到年底了,卫林下不得不归家,谁想,回家没两日便病了起来,也不烧也不冷,只是每天病恹恹没有力气,太医请了一个又一个也说不出个什么原因,不敢乱开药,无奈只得开一些凝神补气的方子说调理着,过年的时候,太后亦赏了人参和灵芝,卫林下本来苦夏瘦下一些的脸蛋又补得圆润起来。

这一年,是卫林下及笄的年份,在她生日的时候会办一个仪式,也意味着,今年她就可以许人家成亲了,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爹娘在说此次科考的探花,家世清白为人耿介满腹经纶,怎么听,口气都像在挑一位东床快婿。

看来,爹娘一定也是明了自己女儿已被从太子妃人选中排除了,所以匆匆想为她物色一个新晋进士,大概是看中他不知道关于她与十三皇子的流言吧?

卫林下想,若父母真做如此打算,那她要不要把这流言告诉这探花呢?否则将来他后悔将自己休弃多麻烦。

她担心的事还没有发生霍国却出了大事,王后沈氏仙逝了,那时候刚过二月二,龙刚刚抬过头。卫林下随母亲进宫致哀,王后的棺木是金丝楠木,沉浚的颜色雕龙刻凤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王宫里满目让人心惊的白,静止的移动的,这样的王宫让卫林下更加抗拒。

卫林下随母亲出宫的时候远远地瞥见了身着粗麻斩缞的奚照庭,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她没有看到他的正脸,只是远远地,错过。

霍城中的白在这一年草长莺飞的时候撤掉了,三个月已过,民间又可以嫁娶了。卫夫人找她来,转弯抹角地探问她关于未来夫婿有什么要求,卫林下便装听不懂糊弄过去。出得母亲房来,卫林下闲来无事,想想那些卷的《内经》业已看完,这几个月来又因国丧忙得很,忘了让卫风致帮她买些别的医术来看,于是她打算去大书房里找本书,不是为了重温,而是为了有事可做。

在一排排的书柜中走着翻看着,忽然听到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说着:“恩师请。”

听得陌生声音卫林下小心屏住呼吸藏在书柜后,打算等他们走了。

一刻钟过去了,卫太傅似乎谈兴正浓,卫林下捧着书想父亲平日不苟言笑,奚临轩和奚照庭来上课的时候也未见他如此高兴,今天可真是稀奇得很,这得意门生真那么合他心意?

父亲讲着讲着想起了某一本他珍藏的善本,让那得意门生随他来找,卫林下弯了腰从缝隙中看他们的动向然后偷偷挪,挪到隐秘的地方。

“谁在那儿?”卫太傅似乎有所察觉,问道。

被点名了,况且,私心里卫林下还是对这能让父亲改变诸多的探花很是好奇,因此便大大方方自书柜后绕了出来,匆匆扫过一眼,那男子果然是白净的面皮,颀长的身形,有些云中白鹤的风姿。

卫太傅对那书生说:“非云,这是小女林下,有些顽皮,让你见笑。”

那位“非云”书生忙笑道:“恩师言重。”然后又对着卫林下礼貌说道,“在下河间穆非云。”

卫太傅让卫林下回房了,出了书房门卫林下还想呢,难怪这书生对爹的脾气,以前拜在他门下的非富即贵,即便学问做的好也都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傲然之气,与他心目中的“谦谦君子”相差太远,这个穆非云显然就是他心中的读书人典范,难怪难怪。

后来卫林下去见母亲,见母亲又转弯抹角提起穆非云卫林下便想笑,做出一副些许迷惑的表情说道:“女儿躲在书房本已莽撞,哪里还敢直视陌生男子?没看清楚。”

这件事卫林下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霍王居然没有忘了两年之期,派了太监宣卫林下入宫为任妃诊治了。

这是头等的大事。

时隔几月卫林下再度入宫,明显觉到宫中有些诡异的气氛,这让她有点不寒而栗,是啊,沈王后过世了,新王后呼之欲出,每位妃子都有机会,这诡异,怕就是来源于那暗中的角力吧。

鹿死谁手呢?

任妃不同于栗妃,她看起来很和善,眼波流转处都是一片柔情,霍王也在,旁边还有两位长胡子的太医,怕她会出差错吧?卫林下虽觉得霍王在压力有些大,但转念一想,连京城来的金贵皇子她都能教得好,这又有何难?因此下手便很稳,神情也是淡定自若,倒是在一旁的燕郡主时不时吞咽下口水,大概是被那乌黑黑的针吓的。

第一次施诊很是顺利,霍王看起来很愉悦,称赞了卫林下两句。他们的笑脸令卫林下甚觉刺眼,沈王后怎么也是霍王发妻,难道风光大葬之后就再无瓜葛了么?

这是卫林下第二次住在宫里,随侍任妃身边,像那些个才人赞善,因此也见任妃对奚照庭很是关心,时常派人送去些精致的吃食,偶尔也会叹气,说太子就要行冠礼了王后却先逝去了。卫林下听着偶尔委婉地赞两声娘娘心善。

在王宫里,卫林下真是有些度日如年。每天夕阳落在高大的宫墙外头时她都会想起奚临轩赏给卫家的别院,那样的自在和活泼哪里是这面目严肃死气沉沉的宫殿所能比拟的。好在,任妃似乎大有起色,卫林下也能得以回府暂休。

等她再一次入宫的时候却不想被太后传至面前,太监捧给她几张泛黄残破的纸,上面记录着什么,太后说,听她父亲说她识得前朝偃文,让她认认这些字。卫林下虽心内疑惑何以父亲会对太后言及此事,但又不敢抗命不看。

看了,不过是一首诗词,大概是最近收拾典藏找出来的,她为太后读完,太后很是欣慰的笑了,这令卫林下十分不解,不过太后一向行事让人摸不透,她自然也不敢妄加揣测。直到有一天,几个香囊一溜儿放在她面前。

太后让她找出哪些是她亲绣的,卫林下不慌不忙将每一个内里都翻出来细细查看,最后只余下一个鸳鸯戏水的,太后问她为何,卫林下说,那一个虽也是圆形的记号,却不是前朝偃文的“璧”字。

“这几个香囊是你为太子绣的?”太后问道。

卫林下脸上一赧提裙跪地,不敢直视太后。

“好孩子,跟哀家说实话,哀家不怪你。”太后的声音很柔和,还带着些愉悦。

卫林下便轻声细气地说道:“是臣女绣的,请太后治罪。”

“是便好,哀家便有计较了。好孩子,你到这儿来,哀家问问你。”卫林下小心走过去,亦不敢抬头,手被太后拉起很是慈爱地拍了两下问道,“这儿没有旁人,你跟哀家说实话,你是喜欢照庭的,对吗?”

卫林下的脸霎时一层层的红透了,欲跪下告罪却被太后拖住双手,让她十分不自在。

太后会心地笑了:“你这个孩子,亲手为他缝的香囊怎么又不敢亲自送他?闺房里还有两只缝好而没送他的吧?回头,亲自送去。”

“太后,臣女不敢,臣女也不愿意。”卫林下小声说道。

“哦?为何?”太后疑惑。

卫林下仍旧是跪下了,沉沉气才说道:“太子与姮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如果因为这几只小小的香囊疏远了感情是臣女不愿看到的。臣女,不愿意因此而令太子徒增烦恼,也不想因此更加被太子讨厌。况且,如今,臣女自知声名有损,又有何脸面再去……太后,臣女已打定主意,待哥哥成亲之后便到凤首山上去,幸得还有虚真师傅传的衣钵,大约还可以救济世人一些。”

太后起身亲自扶她起来:“说什么傻话,你命里头没有这一步的,傻孩子,安心着吧。”

安心,如何安得下心?卫林下暗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