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左手里最后一间的门前靠着一名青男子。此男子身着月白色长袍,黑发松垮的束在脑后,耳发散落于两鬓旁,显出随性却又儒雅的气质。他背靠门框,双手抱于胸前,下巴微含,眼睑低垂,似乎正在沉思,然而周身散发出来的凌冽之气提醒着他并非如此。
凌冽的气势与儒雅的气质交织混合在一起,异常的和谐,仿佛一切都是与生俱来,毫不修饰。
突然楼梯间传来异响,他顿时抬起丹凤眼,眸间锋芒闪过,睨向远处的楼梯口。
一个哼着小曲,步子轻快的瘦小身影渐渐映入他的黑瞳中。他的瞳仁微缩了下,似努力压制着胸中怒意,但仍然低声咆哮道:“俞希……你总算回来了!”
此男子正是颜卿。
他会在客栈门前等俞希回来,这话得从前面说起。
颜卿猜到俞希不会太快回客栈,就有意去参观了下摊主口中提到的清雅巷,只是此时时辰尚早,他已打好主意随意瞅瞅便离开,谁知到了地点,他却是惊愕得无法移步。
按颜卿所猜,这条清雅巷不过是一条青楼街而已,再繁华热闹也是有个限度,可当他去了才知此巷非彼巷,所谓的清雅巷其实是座城中城。
七年前,先皇病逝允帝继位,不久之后便下旨让官妓从良,并严令控制了妓楼的数量,规定每个县内不得超过三家妓楼。这样的做法,这样的规定,动机虽然不明,但皇上的旨意那便是天意,任谁也不敢违背,像郾县这样明目张胆的将青楼街搞成城中城的,几乎还没有哪个县敢如此。
颜卿只用在城门前扫上一眼,便明白郾县的县令胆子有多大了。
难怪县令会下令找出御查使,这种场面被御查使看到那还了得。颜卿心中冷笑了下,转身离开却没打算回客栈,而是径直到了白天热闹的东水街。
到了东水街,颜卿才知道热闹的原因是因为东水街是条商业街,若不是丁寒之前提过一句,从表面上还真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是有问题,与清雅巷的事相比,神马都不成为问题了。
颜卿在街道中慢慢悠悠地晃荡着,打发时间之余顺便捡点小道消息。
等他走得累了,抬头瞅瞅天色也不算早,心中估计着俞希应该回客栈,这才又慢慢腾腾地往客栈而去。
就是这么磨蹭时间,居然硬是让他在门口再等了半个时辰。
居然不到饭点,他硬就不回来,颜卿在心底暗骂,怒火一触即发。
当看到俞希欢愉的身影,颜卿的这声低吼,还真算是顾及到俞希的面子了。
不过这声低吼仍然惊得俞希浑身一颤,小脸抽搐,如火烧**般地三步五步窜上二楼,匆匆忙忙掏出钥匙,边开锁边说道:“公子,您看您走哪儿去了,害得小希四处找您。”话音一落,铜锁也应声而开,她献媚地推开门,拉着颜卿的衣袖边往屋内走边说道:“公子,您等累了吧,让小希给您捶捶背,捏捏肩,甭生气了,甭生气了。”
她的这套献媚举动让愠怒的黑瞳中滑过笑意,虽然那张俊脸上仍然没有笑容,但面部线条柔和了不少。
“你上哪儿去了?”话一出口,颜卿立即皱了下眉头,这话听起来,怎么味儿有些不对。
他暗睨着忙前忙后的俞希,后者似乎没有现他的异常。
俞希取过茶具,倒了杯凉茶递给颜卿,眼不眨、脸不红地说道:“公子,小希哪儿也没去,只是稍稍迷了下路而已。”这说的算是实话,逛街逛得迷了路也算是一种迷路。
听说俞希迷路,颜卿又一皱眉,道:“哼,跟不上也不知道喊喊。”这句报怨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扫向俞希,后者只顾着将茶杯放回去,仍然没察觉出他的异样。
虽说颜卿个性干脆,连俞希走丢时他也没什么大的担心,可等他把正事办了回来仍没见到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时,他心里顿时就慌了一下,心情也浮躁起来。
至于后来不耐的等待,低声的咆哮,词不达意的话语,其主要原因都是出自两个字:担心。
在弄明白心情之后,他的脑中浮出多年前那句尖锐的控诉“你永远不懂何为‘担心’二字”,使得颜卿反而沉默下来。
他不懂何为担心,为何又会担心。
颜卿暗咬了下牙根,黑瞳转向忙碌的俞希,眸中神色复杂。
俞希只顾着一味讨好颜卿,对于异样的气氛并未察觉。
“公子,原来郾县挺大的,只是人气似乎不足……也不是不足,怎么说呢,有些地方挺热闹的,有些地方却感觉挺凄凉的,这里明明有个大老板,怎么政府也不去拉拉赞助……”俞希转到他的身后,一边给颜卿揉捏着肩膀,一边回忆着逛街时的所见,说到后来几乎没什么条理的自言自语,其中还有些现代语汇。
俞希的话让颜卿眸色恢复正常。他对俞希话中的现代语汇微感疑惑,却对那些能听懂的语句产生好奇。他薄唇微微上勾,斜眼睨着忙碌的小手,假装随意地问道:“小希都去了些什么地方,又看到些什么?”
“地方嘛——反正是在县里边,”俞希偏头想了想,说道:“这里有家姓许的,似乎是郾县的大财主,挺多店铺都叫‘许记’,并且从米商到当铺,各类各样的都有。嗯——做生意做到垄断……居然没人出来干涉……”
说到这里俞希眸色微不可察地黯了黯,下一秒却转到颜卿跟前,扬起献媚般的笑容,更是扯开话题,问道:“公子,还有哪儿需要捏捏的?”
背对着俞希的颜卿错过了她眸中的黯然,同时对着颜卿后脑的俞希也没看到他眼中的讶色。
小希居然会说出这样的内容来,他真的只有十二三岁?颜卿现在仍没发觉,俞希的性别也好,年龄也罢,他都从未在俞希那里求证。说白了就是,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俞希突然跳到他的眼前,他却撇开眼。虽说是献媚般的笑容,可那扯开的唇边露出的半粒小虎牙,仍让颜卿心中一荡,瞳仁立马转开。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虎牙,最近小希越来越可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