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湾从不缺乏奢华无度的夜晚。.
今夜,走进杜若庄园前宫的大门,不用踏上铺着红毯的宽大楼阶,就听得见乐师们为烘托晚宴气氛而鸣奏的乐曲。
宽厅里,正对乐师们的台下布置了时尚昂贵的桌椅,陈年的优质红酒和高脚杯排列其上,不远处有任凭取用的精致糕点、各色水果和熏香扑鼻的烤肉,房间里各处燃烧的是明亮又不会熏眼刺鼻的高价白烛。
华服绅士和名媛佳丽往来其间,谈笑寒暄,不下百人。就连服侍伺候的仆人和侍者们也穿着不俗,即使对贵族来说,这晚宴用度的奢侈也是一笔难以承受的负担。
不过,这并不是有着一位威尔莱特大公爵,堂堂庞鹫家需要担心的问题。
杜若庄园此时正在举办宴会。
波维粗略地扫了眼宾客的名单,注视着宽厅中往来的众人,不免有些咂舌。
邀请函的是以家族招待的方式发送的,所以前来的人很多。但如果不算同来的家族成员,单看家族代表人,那么被邀请的人之中,几乎看不见子爵以下的头衔。偶有几个爵位不是特别显赫的另类,也是在王都和军队拥有特殊地位的人。换句话说,这些受邀者,是威尔莱特上层阶级的核心组成。名为国家的大车车轮驶向,很大程度取决于眼前这些往来于红酒和白烛间的人们。
从与会者的层次,也看得出公爵大人权威之大,威面之广。
名单制作的很用心,名字前面都画着家族的纹章,这是波维特别吩咐的,里面多数都是陌生的名字。
统领王都宪兵的劳伦斯.翼骨伯爵。
王都治安厅的马克西玛.乘空伯爵。
税务厅的卡斯帕、中央银行的杜加里……
也不是没有认识的人——阿尔奇.夜莺,这个在茉莉城和波维有过交集的子爵,现在调回博湾第一厅了,刚才见面还和波维打了招呼。
突然,波维的目光被宾客名单中的一行吸引了,因为波维觉得这人不会出现在被邀请的行列里。
沃伦.灰蓝——另一位大公爵亚历山大.灰蓝的继承人。
帝国最有权力的两个人之一,跟庞鹫同样被国王信任的亚历山大.灰蓝大公不同于前者,他不在王都任职。
也许真如传言一样,国王亚伯拉罕上位的手段也许真的不够光彩。亚伯拉罕信不过原有威南的地方官员和贵族,时刻担心他们反逆,最终派心腹灰蓝驻守威南,统领威南三省军政。
灰蓝大公长年不在王都,按亚伯拉罕所说,体谅灰蓝大公的劳苦功高偏又不能享受帝都的繁华,做为补偿,封其独子沃伦.灰蓝为伯爵,不另赐名姓。灰蓝家在王都博湾的一切事务全由沃伦.灰蓝代理。
也有人笑称,即使是自己的忠犬,亚伯拉罕也不忘带上枷锁留下人质。
不管怎么说,沃伦.灰蓝是其父在博湾的代言人,权力和影响力都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按照此人的地位和血统来看,他出现在晚宴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按照自己从老萨姆那里得来的信息,灰蓝大公和庞鹫大公之间可是很有些摩擦的,绝不是几点火花那么简单。
沃伦.灰蓝的多情哥哥,灰蓝大公的痴呆大儿子,他难以自理的终身残疾就是拜庞鹫大公所赐。而波维,或者说伊凡.庞鹫素未蒙面的那位死于心脏衰竭的二哥,其死因有传闻是灰蓝家复仇投毒所为,要不是那样,恐怕伦道夫庞鹫也不会想起波维吧。
还有比针对家族继承人进行攻击和报复更深刻的仇恨吗?
可能一切只是传闻,两家的关系远没有流传的那样恶劣?
总之一会要留意这个人,虽然这种场合不会出现什么危险,针对性的言辞冲突也不会让人愉快,波维默默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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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物的出场总能制造不同,站在宽厅中间被人群环绕的波维知道这是公爵替自己迈出的第一步。
“尊贵的各位先生和女士,感谢你们前来参加这个私人性质的晚会。”
宽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乐师们也将配乐调整为舒缓安宁。伦道夫的声音掷地有声,不怒自威,将人群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很自然成为了焦点。
庞鹫公爵抬手压了压掌声。
“请大家务必放松心情,如我所说,这是一个私人性质宴会。举办的目的主要有两个。其一主要是感谢大家多年来对庞鹫家的支持,请大家务必接受我由衷的谢意。”说完鞠躬进礼。
庞鹫等了等,掌声过后,继续说道。“其二,主要是想和大家共同分享我现在的喜悦。”
公爵说着牵过身边波维的手,面带着慈祥和溺爱,缓缓将其拉在身边。
纵观全场,早已得知消息的人不在少数,一些消息闭塞或者说之前并没关注的人将视线集中到波维身上,有好奇,有猜疑,波维已经听到了轻微的议论声,不管什么阶级什么地位,人们总是一样的猎奇。
公爵和蔼地看着波维,继续说道:“庞鹫家先后遭遇了两次不幸,我的两个儿子相继离我而去,这让我受困于悲伤,不过感谢上帝,他并没有舍弃我,把伊凡赐予了我。也多亏了这孩子,我才能走出绝望。”
“伊凡.庞鹫,这是我另一个孩子!”老公爵喊道,声音有些震颤。
“伊凡和他两个哥哥一样,都是我的儿子。我老了,以后的事情还是得交给年轻人。在我这个年纪寻到他,是上帝的恩赐,这是难以表达的幸福,所以我请大家共同分享我的喜悦。”
人称“王都侩子手”的公爵说到这里老泪纵横……
波维看着公爵颤抖地擦拭眼泪,心底也有些辛酸。不论波维心里以前如何想,此刻的公爵只是一个经历了丧子悲痛和寻亲喜悦的老人,波维恍然间感受到了身居高位者那份不由自主的无奈和强颜欢笑的悲哀,16年的积怨一扫而空。
私语声更加强烈,人群微微有些躁动,不是针对突然出现的少年,实际上多数人前来之前都得知了今晚主角是公爵的养子。在场权贵更惊讶于伦道夫公爵言词中传递的信息,这基本坐实了伊凡.庞鹫为伦道夫私生子的猜测,公爵的言谈中几乎确定了其继承人的地位。
也许应该重新判断下这个少年的价值,更严肃的对待这件事,而不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人如是想着。
稳定了情绪的伦道夫,拿起一只斟满了红酒的高脚杯。
“为在场的年轻人干杯!”
说完一饮而尽。
“为伊凡.庞鹫干杯!”
音乐奏响,宽厅中众人举杯同庆,晚宴正式开始。
“伊凡,来,见见道格拉斯侯爵。”
“这两位是威北总督格林顿阁下和爱斯特尔伯爵夫人。”
波维就这样在公爵的引导下穿梭于人群之中,向面前不断变化的面孔和头衔失礼问候,敬酒请安。波维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敬过多少人,鞠过多少躬。面前的各式家族纹章陆续晃过,再将面孔联系起来,这不是什么容易的工作。波维也只有用心去记。
这是老公爵的意思,不管如何,先混个脸熟吧……
伦道夫牵着波维来到一位地位尊贵的中年人面前,此时他正被多人围绕着。
“快向伊格纳兹侯爵问好。”
波维面前的人穿着并不奢华,浑身散发着英气,看外表50多岁,瘦高笔直的身材,一头黑发格外显眼,只有鬓角赫然全白形成强烈的对比,眼角和额头已经有了些皱纹,不过不显难看,高挺的鼻梁和带着凌厉角度的眉毛更为他增添了几分英武。
波维之前就听过“英俊贵族”伊格纳兹.栖凤的事,但没想到是这么有气度的一个漂亮的老头。严格来说,伊格纳兹并不算老人,但是伊格纳兹这些年不问政事,四处游乐,行事作风是有几分迟暮者的样子。在这个年纪,依然散发如此魅力,那他年轻时,究竟是如何一种风度?
此时的伊格纳兹含笑注视着波维,那视线并没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单纯的长辈注视年轻人的目光,这份他人没有的纯净让波维觉得舒服,甚至感觉有些异样。
“给您见礼,阁下。”波维鞠躬行礼。
“这就是伊凡?真是俊美的一个少年。将来王都的贵小姐们恐怕是难免要起一番争执了。”伊格纳兹捏着下巴打量着波维,笑着说道。
“侯爵大人真是风趣的人。”被伊格纳兹在相貌上夸奖,波维心里可真没什么自信。
侯爵又盯着波维看了看,转身对公爵说道:“我怎么觉得我和这孩子之前见过。”
“侯爵先生,这不奇怪。”波维歪着头,做了一个拉琴的姿势。
“这里应该有不少人曾经认识我,而我那时却没有机会结识。”
伊格纳兹恍然,正要开口。
公爵乐着摆摆手,说道:“栖凤侯爵就是这样的人,伊凡,如果你想在搏击和剑术上有什么成就,可要好好奉承下侯爵,在整个博湾,还没有谁的剑术能胜过他。”
“公爵大人夸张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说得没错,我一根指头能打到他,轻而易举呢。”
甜美的声音来自波维身后,爱斯特尔伯爵夫人一首端着高脚杯,一手提裙来到众人面前,向行礼的波维点头示意,用手指着伊格纳兹的胸口,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随后揽住栖凤侯爵的胳膊。
这没什么暧昧的,贵族礼节一项如此。
“没错吧,侯爵大人。”伯爵夫人严肃地问道,不过明显是装出来的,看起来她跟伊格纳兹的关系不错。这位年轻的伯爵夫人刚才波维已经见过,大家被伯爵夫人逗笑了,举杯相碰。
“爱斯特尔,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一名有几分醉意的男子走向这边,脚步有些虚浮,看样子喝了不少。
“殿下?”
认清来人后,众人连忙行礼。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亚历克斯.草鹭,亚伯拉罕的独子,看起来比波维大不了几岁。波维低头行礼之余纳闷——此次并没有邀请皇室的成员。
王子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视线在众人身上掠过,在栖凤侯爵身上停了停,没怎么注意波维。
“各位打扰了,我找伯爵夫人有点事情。”王子说着将伯爵夫人拉到一边,交谈了几句,转身走向偏厅。
“殿下有什么事吗?”公爵看伯爵夫人姗姗走回后问道。
王子有些喝了酒,有些魂不守舍,匆匆来后又走了。这让众人有些不解。
爱斯特尔夫人瞧了一眼栖凤侯爵,那意思是不如问他。
随后晃晃了高脚杯中的红色液体,甜笑着说道:“找人嘛,少年的青春期~~”
众人看了看栖凤侯爵,恍然大悟,只有波维不知道原委,也不便打听。
伊格纳兹脸色变了变,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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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内敛的小子呢。”
注视着伦道夫公爵带着波维去宽厅的另一侧见礼,爱斯特尔伯爵夫人对着伊格纳兹感叹道。
“你从哪看出来的?”侯爵望向远处的波维。
“经验,我看人一向很准。”
“你比他大不了几岁。”
侯爵对伯爵夫人的回答有些无奈。
爱斯特尔伯爵夫人亲切地挽住伊格纳兹的胳膊,抬起俏脸有些俏皮地问道:“就因为这个,你一直不选我?”
“伯爵夫人,请原谅我的直言,你比我女儿也大不了几岁,而且看人也不怎么准。”
伯爵夫人也不生气,随意答道:“准不准我自己知道,你应该叫我伯爵小姐,我丈夫死的时候我还有没有过门。”
伊格纳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环视四周,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搜寻后问道:“怎么不见云雀伯爵,这种热闹的场合竟然能少了他。况且他跟公爵的关系……”
“云雀伯爵永远来不了了。”
来者身材跟伊格纳兹仿佛,脸色冷峻,背着手站在伊格纳兹侯爵身边。
爱斯特尔提裙向来者见礼,伊格纳兹急忙问道:“云雀子爵怎么了?夜蝠先生!”
“今天早上,博湾北部的树林里,云雀子爵和他的车夫的尸体被发现。死于昨夜的枪袭。”
伊格纳兹愣了半响,消化了信息之后,紧紧攥着手杖,气的浑身发抖,突然的怒吼,引得周围众人侧目。
“混蛋!是谁干的?”
雷欧.夜蝠冷眼扫过人群,并不看侯爵。毫无感情地说道:“冷静,侯爵大人,这事目前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有预谋的,是个枪法熟练的家伙。暂时没有线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辛西娅派的残党。”
“这是今年的第几个了?”
爱斯特尔也吃惊于云雀子爵的遇害,但看着面无表情的雷欧.夜蝠,不自觉地撇撇嘴,她对雷欧.夜蝠有些反感,一方面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像个毫无感情的死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工作。雷欧.夜蝠做为工作在地下的家伙们的头子自然深受国王器重,而伯爵夫人讨厌见不得光的东西。
“见鬼,昨天晚饭后他还在我家里陪我饮酒来着。”伊格纳兹用手掌揉了揉额头,仍然不能相信那个爱管闲事的朋友就这么去了。抬头看了看厅中的重要人物们,神色并不轻松,大概都已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各家族的重要人士已经陆续有人离开了。
这时传来了公爵大人先行回府的消息,伊格纳兹侯爵觉得这时告辞也不算失礼,对身边的成熟亮丽伯爵夫人说道:“我也没什么心情了,把晚宴和舞会留给年轻人吧,是时候告辞了。你是继续还是我派人送你回府?”
“既然是年轻人的舞会……”
爱斯特尔瞟了一眼伊格纳兹,继续说道:“当然继续,侯爵大人不是说我比您女儿大不了几岁吗?”
侯爵大人无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