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鸟的哀歌
作者:困意肆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866

歇斯底的第五个月,波维.情歌开始绝食,什么都不吃,慢慢地迎接自己的死亡,伤口的发炎加上抵抗力的下降让波维开始持续的高烧,人事不醒。

虽然所有人都失去了耐性,不再期望从波维口中得到什么。但是伊凡.庞鹫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死,毕竟国王陛下经常过问此事。

发现波维.情歌奄奄一息,里奇和昆廷都吓了一跳,慌忙叫来了歇斯底监狱的医生巴斯德。

“这次又是什么人物要死了,你们竟然想起我?”

到了牢狱里的处置室,医生巴斯德放下药箱,用挖苦的口吻对昆廷和里奇说道。

巴斯德大夫年纪不小了,曾经是博湾非常有名的大夫,为人较为耿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最后被调到歇斯底这种常人都不愿来的鬼地方。

“见鬼!你们这些混蛋把一个孩子折磨成这个鬼样子,良心过得去吗!”

见多了歇斯底黑暗,老医生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坏。一旦到这个地方来,好像所有人都会变得不正常。

“别废话了,巴斯德,快别让他死了,不然你也不好过。”

里奇不太喜欢巴斯德——这老东西每次过来看病就絮絮叨叨个没完。

巴斯德的医术确实高明,连续的抢救和调治,几个昼夜下来,让老医生的头上多了几根白发,也终于护住了波维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可怜的波维,他的生存火焰似乎从来都没有炽热燃烧过。

但是让巴斯德不解的是——他给波维用了不少消炎药,各处伤口看上去已经不再脓肿,高烧也转低,但没有消退,这不太合乎情理。除了毒瘾发作时年轻人会定时的抽搐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每次麻醉药效果快消退之前,昆廷和里奇给年轻人带上枷锁押送回地牢。虽然波维意识清醒,但是从不言语,木讷地像个死人,双眼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某一处位置,就像那儿有什么东西吸引他。

被救活的波维还是拒绝吃东西,每当看守打开地牢的铁门观察时,里层铁栅栏外的饭盆都被打翻,冷饭菜散落一地。

几天后波维再度陷入昏迷,负责看管的昆廷不得不再次将他抬入处置室,叫来巴斯德大夫给他灌注些糖水。

“这样下去,他活不了几天了,昆廷中尉。”

巴斯德望着枯瘦的波维,遗憾地对负责看守和审讯波维的昆廷说。

如果一个人拒绝进食一心求死,那真的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让他死了算了!为什么我们要像奴才一样去伺候一个死刑犯?”一旁的行刑官里奇为此十分恼火。

话是这么说,但是波维现在还不能死,国王派来的人在歇斯底一直没有走,每次刑讯后都要过问。波维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拷问了,反而成了几个人需要伺候的对象。

而且波维发疯的行为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例如哀嚎着唱歌,像歌剧,歌词含糊不清。

有时候他会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画一些奇怪的图案,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再把混着血的排泄物涂抹在自己脸上,恶心又恐怖。

昼夜不间断的发疯让国王的使者和两个看守以及巴斯德疲惫不堪。所有人都累了,心里开始祈祷,如果这个犯人要死,那就快点吧,别再折磨别人了。

这一天晚上,里奇坐在地牢外守夜,生怕里边的犯人又做出什么自虐的举动,他曾提出把波维绑死在木架上,但血液循环的不畅让波维的身体伤口开始脓肿,巴斯德不同意。

地牢里污浊的空气让里奇有些头昏,一边希望时间快些流逝,好让昆廷来换班,一边靠着墙壁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刚有些睡意,又被“当”的一声碰撞震醒。

“又怎么了?”

离奇慌忙掏出铁门的钥匙进去察看——波维倒在里层的铁栏边痛苦地翻滚,头上鲜血直流,这次波维企图自杀。

“妈的!”

里奇真想现在就结果了这个无论早晚都在找麻烦的家伙,这几天一直奔波于地牢和上层的处置室了,没完没了,治好了这里撞坏了另一处,偏偏还死不了。

里奇叫人通知巴斯德医生和国王的使者,又是一顿忙乱,把波维把抬进了地堡上层的处置室,路上这惹祸的混蛋摇晃着脑袋,血液顺着鼻尖流淌,而他还神经质地傻笑。

巴斯德提着药箱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多。里奇现在真的不抱希望了,就连国王的特使也有些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折腾。

“你觉得他还能恢复正常吗?”

处置室里,特使打了一个哈气,因为这寻死寻活的疯子,他几天都没睡好,见到巴斯德医生后连忙问。

“先别说精神状况,如果继续绝食,我担心熬不过这几天,光靠灌输糖水维持不了多久。”

巴斯德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特使犹豫了一会,又看了看疯癫的波维,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神志清醒后还不能问出什么,我会把现在的情况禀告国王,建议国王处死他。”

巴斯德和里奇都如释重负——庆幸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里奇按住波维,巴斯德使用了麻醉剂,卸下了犯人的枷锁后,使者离去,里奇决定小憩会等待医生手术。

头上的伤口不算严重,巴斯德止住了血,缝了几针,伸手试探了一下,犯人还在低烧。巴斯德绕着波维转了一圈,找不到发烧的原因,应该没有伤口在发炎了。

巴斯德注意到了波维的下巴,前几天还没有发现——一侧的腮有些肿大。

拿过提灯,掰开犯人的嘴,口腔内的腮侧已经糜烂,最后一颗牙齿后边隐约镶嵌着什么东西,他用镊夹费了好大力才把异物取出来。

巴斯德肯定这个犯人是个病态的偏执狂,他见过不少用各种方法藏金的罪犯。肛门或者耳洞,利用一切可能的部位欺骗监工或者逃避关口越境,看来国王的要犯也是这种人,难道他以为自己还能出去?

对着提灯照了照——是一枚小耳钉,上边还有一块墨紫色的宝石。

巴斯德愣了,这是女人的首饰?好像……更靠近了一些提灯,想看得仔细些。

忽然脖子一凉……

“不想死就别出声……”

犯人虚弱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如同鬼魅。

架在脖子上的是巴斯德自己的手术刀,他活了近五十岁,还从来没有过被人挟持的经历。犯人很虚弱,整个身体几乎靠在了自己的背上,握刀的手臂因为虚弱而在抖动,但不是毫无力气,巴斯德更不敢怀疑自己刀具的锋利。

**着上身的波维用刀抵着巴斯德的脖子,把巴斯德推到墙边,另一只手抓过药箱,胡乱的翻弄着。找到几瓶糖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下去,手的颤抖让糖水撒了不少,波维抹了一把脸,又拿起一瓶盐水,张口就饮,一边还斜眼看着巴斯德,抵着巴斯德的刀也一直没有放松,犯人的身体在颤抖,红芦花麻醉剂的药效还在。

巴斯德不敢动,看着波维补充体力。犯人很聪明,也有经验,略微懂得一些医药的知识,不让自己因为虚脱而脱水。

波维冷眼瞧着巴斯德,呼吸声很大,明显很虚弱,贴近后者喉咙的手术刀又紧了紧,波维靠着巴斯德小声说道:“我需要一些让我短时间兴奋的药,提高心跳频率,激发体能,救濒死人用的,别说你没有……”

“蓝……蓝色的瓶子。”巴斯德吓得高举双手。

波维伸手在医药箱里翻找,找到后注视着巴斯德的眼睛,打开了瓶盖后命令道:“张开你的嘴巴。”

“是……灰色的……那瓶!”

“小声!”波维的手术刀又深入了一分。

巴斯德真的吓坏了,但这次波维没再为难他,喝了一口,然后维持着相逼的姿势。

过了一会,大概是药剂生效了,波维拽着巴斯德到了处置室的铁门后,从门上的小窗向外看了看,负责看管的里奇和国王的人都不在。

“现在坐下,陪我说话,小声一些!”波维再次命令道,他要节省体力,麻醉剂的余威让他昏昏欲睡。“你身上还有吃的东西没有?”

“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种负荷……你会死的。”

巴斯德蹲着摇头,看着不时哆嗦的波维,出于医者的习惯,又出言提醒。

波维拼命晃了晃头,企图将睡意甩出身体,小声说道:“我这些天吃过东西,但不多,感谢这些天的救治,你是个称职的大夫,一会如果按我说的做,我不会杀你。”

巴斯德听话地点头。“你应该到凌晨才会醒……”

糖水在渐渐地消化,波维感觉到身体有了力量,没理会人质的疑问,从门窗瞄一眼处置室外,里奇还没回来。

歇斯底堡的钟声敲响,处置室里听得到。

“这里是上层,白天十八个,晚上六个,每层两个守卫……一点钟换班,三点左右我会被送回地牢,二楼有很多犯人,三扇门……”

波维喃喃自语,另一支手沾着吐沫在地上划线,正是上下三层监狱的行走线路,巴斯德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个一直装疯卖傻的年轻犯人,在一次次从地牢通往上层处置室的路上,忍受苦痛的同时,究竟在关注什么?

“你会被射成筛子的,别干傻事……”巴斯德试图劝说波维。

“收声!”波维紧了紧手术刀,吓得巴斯德一哆嗦。

“该死,撞得太重了。”一阵头晕,头上的伤口让波维有些难过,拽过药箱,翻出了一瓶药剂,波维打开闻了闻,往身上撒了一些。

“你当过军人?猎狗闻不到你……没用的,你出不了城堡。那堡门十个人也拉不起来……”巴斯德仍在劝说这个亡命徒放弃,在他眼里这个人完全是疯子。

波维面孔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但表情毅然决绝,他拽过巴斯德。

“死在乱枪下也好,被追踪犬的咬断了喉管也行……”握着手术刀的姿势由握改成了扎,波维恶狠狠地继续说道:“但波维.情歌不会像条病狗一样残喘着在地牢里等死。”

也许是被吓怕了,巴斯德愣了半响,没有说话。

体力略有回复后,在兴奋药剂的作用下,波维推开巴斯德,挡住了门口的方向,翻弄着医生的药箱和处置室的物品架,没什么收获。

巴斯德刚起了逃跑的念头,就被波维横了一眼,后者威胁道:“如果你听话,一会让你躺下的是你的红芦花药剂,而不是你的刀子。”

巴斯德咽了一口涂抹,丧气地坐回了处置台上,放弃了打算,看着波维胸前两道狰狞的伤疤,他觉得对方绝对有把握在守卫到达之前让自己断气。

巴斯德也觉得,似乎对方真的不打算杀了自己?

看着自己手里的紫宝石耳钉,巴斯德壮胆问:“你在等什么?”

“体力,麻药,还有里奇,我想他还要过一会才回来。”波维找到了一些药片,看了看纸袋上的说明,大把地扔进嘴里。

“这东西我好像在哪见过……又记不起来。”巴斯德举起耳钉说道。

波维恼怒地走上前,一把抢回,然后自己又愣了一会,再把它扔回巴斯德手里。

巴斯德吓了一跳,看波维没什么继续动作,又小心地问道:“你应该天亮前不会醒来的,我知道麻醉剂的效力。”

“当密探时,我种过红芦花,靠近蔓藤的都没有开花,什么也榨取不出来。”

“密探?你嚼了蔓藤?”

“只是枯根。”波维冷冰冰地说道。

而巴斯德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犯了,居然有些兴奋。

“真不错,我一直觉得红芦花是最好的麻醉剂,但是药性太强,很多人受不了……这是个不错的稀释方法。”

“我知道了。”巴斯德恍然大悟。“你吃了不少蔓藤,所以才会低烧不止……”

波维没说话,他得承认巴斯德是个优秀的医生,只可惜在歇斯底这种地方埋没了才华。

“你反复弄伤自己就是为了实验这个?你肯定是疯了!”

波维没理他,把搜罗到的药品摆在一起,拿起那瓶红芦花药剂,对巴斯德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里奇死得很惨,他在上层干净的班房里补了一觉,回来时看见巴斯德仍在背身工作,刚刚开门进去,“医生”回身用手术刀割断了他的喉管,捂住他的嘴巴,又把利刃插在了他的胸口上,拧动了半圈。

“医生”很仁慈,整个过程里奇仅仅哼了一声。

上下三层的牢房一共还有六个守卫,已经换过班。

“医生”快步走向北部监牢通向城堡空地的大门。

“医生”在被铁门外的看守发现前止步,返回。

经过顶层刚刚呆过的处置室,走向下面的一层。

顶层和地下一层的大门前,两个守卫死得也不痛苦。

“医生”提着药箱,压低三角帽走近。

守卫们刚要打招呼,银光闪过,一个就断了气,一个惊愕中还没把枪管举过胸口,颈椎错了位。

“医生”用里奇的钥匙开了门。

真正的医生巴斯德还在处置室的门后沉睡。

假冒的“大夫”在顶层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里吐了血。

虚弱的身体,剧烈的运动,只能靠药物支撑。

那夜凌晨,波维打开了下一层所有监牢的大门,放出了87名死囚。

那夜凌晨,囚犯们又杀了其他守卫,放出了更多,歇斯底,炸狱。

那夜凌晨,273名死囚们捣毁了歇斯底内的北部监狱,砸开了北牢的大门。

那夜凌晨,疯狂的死囚们叫吼着冲上了城堡广场空地。

那夜凌晨,波维.情歌没有跟随人群,他四下寻找,趁乱攀上了记忆中矩形视野里的南侧高塔……

那夜凌晨,双层保险的铁栏与闸门同时落下,企图拉下吊桥的两百多人被孤立在城墙上,成了活靶子。

那夜凌晨,波维.情歌想从记忆中的凸出高塔跳进护城河。

那时候,波维.情歌知道塔壁离河水很远。

那时候,波维.情歌发誓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死牢中。

那时候,波维决心死在追踪猎狗的尖牙下。

那时候,波维沿着塔垛准备助跑。

那时候,波维决定做翱翔天际的飞鸟,哪怕只是短暂的飞翔……

也是那时候,毒瘾袭来,波维吐血,抽搐倒地……

歇斯底从来没有过如此暴乱……

歇斯底也从来没有人成功逃狱,那夜凌晨也不例外……

枪声响到天亮,歇斯底再次尸横遍野。

那一夜暴乱,死了247名死囚。

名叫波维.情歌的人又被押回地牢。

两周后,国王的命令传来。

而伊凡.庞鹫

死期将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