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哈里森馆邸会客厅里的诸位商家大佬以为今天的讨论已经结束,不过利奥波特.灰羽的信又告诉大家,这事远没完呢。.
大家的疑问都汇集成了一个——是什么让这个外来的小子如此猖狂?
公然向威南商圈示威?与威南众商业巨头为敌?他觉得自己有胜算?
“这小子,会不会是霍华德子爵的人,故意找麻烦的?那样的话会很麻烦。”
说话的胖子年近中年,体态臃肿,肥厚的脖子上套着粗重的金项链,姓博豪,是在座中长得最像暴发户的人。
现在大家都看着哈里森,看看被挑衅后的商业大帝哈里森什么该是个什么反应。而后者也已经不再生气了,反而露出了微笑,翘着二郎腿,拿着手杖一下下地轻轻磕打着沙发腿,让人脊背发寒。
哈林森是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威南众商之所以臣服于哈林森,与其贸易往来宁可亏一些也不敢得罪他,是因为什么?
抛开有那位大人物撑腰不说,威南的商业皇帝、威尔莱特船王,光是这两个头衔就够淹死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了。而且真正叫人惧怕的,是其与威南最大黑帮头子文特拉的相互勾结。哈里森之所以在生意上毫无阻碍,一方面是因为背景够厚,另一方面是这个人——本身的狠辣。
这些年在商贸上敢于跟哈里森作对的人,究竟有多少人变成了金盏菊黄金海岸外的沙袋,沉到了西海航线冰冷的海底……
三年前哈里森的生意周转不灵,资金带几乎断裂,向金盏菊商行的行长借款,固执的行长觉得哈里森的借债数额过于庞大,守着本分严词拒绝了哈里森。就在世人为老行长公正不阿的行为赞叹时,不久老行长登门道歉,批了请款,请辞卸任了,带着全家离开了金盏菊,事后有传言说老行长孙女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还有那个怀疑哈里森偷税,涉及众多不合法生意,执着于调查哈里森船务走私案的警长,正因为他不是贵族,所以横尸街头了吧。
那这个利奥波特.灰羽呢?众商已经想到了这个不自量力的暴发户的下场。
哈里森的怒气真的好像全然不见了,只是盯着自己的副手发呆,让霍克浑身不自在。
突然哈里森笑出了声,用手杖拍打着自己的掌心,对着商人说着:“我查过那小子的背景,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难得遇到还这么强势的对手……”
说着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副手。
“偶尔当把弱者也不错……”
哈里森从舒适的白沙发上起身,对着姓博豪的胖子说道:“不管他什么来历,有谁撑腰,依法办事总不会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么博豪先生,您是做古董生意起家,我记得以前在古董摊有个拙劣的敲诈方法叫……”
“碎罐子。”胖子答道。
“哦,对,碎罐子。”哈里森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微笑着走到副手霍克身边,后者腿都已经吓软了。
哈里森摇摇头,高举手杖说着:“最近没少给我惹事,男爵老婆都弄上了床,让我给你擦**。”
“一群人打不过一个,没出息的东西,是该有点教训了。”
一身惨叫,抱着骨折手臂的霍克在地上来回翻滚……
价值不菲的手杖只剩半截,哈里森随手扔掉,开始吩咐侍者:
“几件事,现在去办。”
“从现在起找人盯着利奥波特,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脱下白丝手套擦了擦手,略微思考了一下,哈里森补充:
“带着霍克和他的手下去治安亭,告诉警长我的人伤得很重,让他依法办事就行。”
“去红磨坊找到负责人,我的人在他那里出了事,告诉他红磨坊的一切我盘下了,包括人,价格随他。”
“放火烧了红磨坊,让负责人出来控告爱闹事的利奥波特。”
“再让红磨坊的老鸨物色个流莺,要生面孔的,身子不用太干净。”
“到报社走一趟,我们爱心泛滥的利奥波特先生,强暴少女的新闻我想会火上几天。”
“顺便找个文采好的家伙,杜撰些商人灰羽的黑心买卖和诚信问题。”
“联系文特拉,让他挑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伙去班房里面迎接奥利波特先生。”
……
哈里森瞧着大家无害地笑了笑,样子和善极了。
“他不是想要名嘛,我给他。”
“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是很喜欢的,不错的消遣,可以慢慢地娱乐……”
紧了紧领结,接过侍者递过的新手杖,又梳理了一下头发,哈里森再次神采奕奕,也恢复了谦善的表情。
“那么先生们,感谢各位的光临,为了点小事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万分抱歉。”
“今天的会晤到此结束了,为了威南商盟更好的发展,也祝愿诸位绅士今夜也有个愉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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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商一阵恶寒,匆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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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菊北城治安亭大队人马匆匆赶到失火现场的时候,火势正盛,但是没有逮到犯人,想想也是,穷凶极恶的纵火犯怎么可能还留在纵火现场。于是治安厅警长把大队人马散布全程缉拿犯人……
街头巷尾、房屋出租行找遍了,没有。
花馆、旅馆、剧院、私人诊所问过了,也没有。
码头、驿站查了一圈,没出金盏菊城……
还哪没查过?莫非蒸发了?
辛苦奔波了了一天的警长一无所获,带着警员们垂头丧气地赶回治安亭,可怜的霍克打着石膏跟着跑了大半天。
“该死的,畏罪潜逃罪加一等,发通缉令,不管他躲哪了,挖地三尺也要翻出来!”
一身臭汗的警长一肚子火气,进了治安厅把黑警帽挂在衣挂上,扔了警棍,四下看了看,治安厅留守的人不多,执勤的女警员正在给新来的报案者记着笔录。
“那么你们不打算管这事了?”女警员对面的报案者悻悻地问道。
“不是不管……而是,你这事……先生,你让我怎么说好呢!那点钱……”
有几分姿色的女警员真快疯了,真后悔自己没有跟警长出去抓人。
“15个铜币呐!!进门前我还查了查后小心地放进了口袋!被那个混蛋撞过后就没啦!警官小姐,您不能不管啊!”
“管,管,管……叫什么姓名?”女警员低头无奈地记录着。
“偷钱的叫霍克。”
“我就知道你们会为我们这些穷苦人出头的,您又这么漂亮……”黑瘦的小子流利地回答,抹了蜜糖地嘴巴不忘夸人好,一身穿着怎么也看不出是穷苦人。
随后进门的霍克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愣。
“不是犯人,我问你的名字。”女警员真的被打败了,恨不得把笔掰断。
“哦,我叫利奥波特!您工作到几点?我请你……”黑瘦的小子露出一副自认为灿烂的微笑向女警官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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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行凶纵火犯!!!”气喘吁吁的霍克捂着下巴,一脸惊讶地指着报案者。
“是他!!!!!!该死偷钱贼!!!”利奥波特好像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门口,突然也用手指着另一个报案者。
两人的谩骂声很快激烈起来,很有大打出手的架势。不过霍克一直躲在人后,显然吃过亏。
带队归来的警长和记笔录的女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眨巴眨巴眼睛。
呃……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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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哨声镇压了俩人的叫嚷,警长拾回了警棍重重敲了敲桌子。
“利奥波特.灰羽先生,我以纵火、行凶、强暴少女、偷税、走私、贩毒……等等罪名逮捕你。”
要说还是长官思维转得更快,想通为什么找遍全城没抓到人后,警长很快弄清楚了状况。
“警官先生,您搞错了吧。我这人有点笨,咱们一件一件说……”
利奥波特挠了挠头。
“唔,我今天很忙,肯定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说着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谁能证明!”
警长不耐烦地反问。
“警官小姐!”
利奥波特一本正经地指着执勤留守做笔录的女警员。
后者凄苦地望着自己的上司,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已经被这个胡搅蛮缠的报案者折磨大半天了,就因为15个铜币。
警长一脸尴尬……什么和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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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结束,嫌疑犯利奥波特收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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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被闹剧搞得一脑袋雾水的还有我们的庞鹫公爵,他接到威南的报告是三天以后的事情,然后不得不再次造访夕颜馆。之前威廉对夕颜馆女主人的病情很关心,但因公事繁忙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探病,这次看见未婚妻后,对方的气色也确实比前几天强了一点。
书房里传来了阵阵咳嗽声,女主人的伤风并没有完全根治。威廉被侍者请进书房时,里边已经有人了。栖凤侯爵和医生正在交谈,利维娅微笑着听二人的谈话,不时掩口轻咳。
相互打过招呼后医生起身告退,伊格纳兹送医生出门,利维娅唤来凯莉更换茶点,一旁服侍。
“真的不要紧吗?”
修长唯美的身影凸显了几分柔弱,利维娅对威廉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在意。
“重伤风而已,说正题吧威廉,金盏菊出事了?”
威廉气愤地把情报厅的信递给利维娅,抱怨了一遍利奥波特在威南的糊涂账。
利维娅淡雅地笑笑,拿着信纸看了起来。
“这傻瓜到哪里哪里就一团糟!”
看着从容的利维娅,威廉有些着急。“我觉得这个人不能用,他会搞砸的。”
“恩,我也有同感。”利维娅收起信,起身走到壁炉边把信扔了进去,又说道:“他做到这个地步我没想到,太过聪明也是麻烦事。”
威廉一时之间没搞明白利维娅在说什么……
利维娅没给威廉提问的机会继续说道:“亚历山大大公是个将军,一直对威南商业不重视,任其自成体系,每年的经贸上报残缺不全,纳税比和实际经济状况完全不符,而国王陛下对这事也没有多加关注,实际上威南经济已经完全脱离王国掌控,说国中国也不过分,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威南商盟诸商,物价起伏完全由他们说了算,他们控制着小半个王国的金币流动。”
“王国借新政梳理威南经济,只要威南诸商签了字,免了税成,上了报,王国就能监管把握威南商务,平衡南北差距,宏观治理。所以最大的阻力来源于威南商盟是早就料到的事情。当然也有人意识到王国新政是个机会,同时也是个赌博,王国借贷,以金换爵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改革就要有人站出来,也会遇到阻力。我料到第一个捐款的会是威北商人,而利奥波特.灰羽确实是个赌徒,没用我们指引就站到了威南商盟的对立面,摆足了姿态。我想不通他这人为何如此高调,荒唐滑稽,大概是性格使然……”
发现自己有些偏题的利维娅又把思绪拉回威南问题。
“利奥波特.灰羽也是个聪明人,最早站出来是众矢之的,也是将来最大的受益者,他在金盏菊的牢房里等王国的态度呢。”
利维娅突然咳嗽了几声,似乎嗓子有些不适,但没有打断自己的思路。
“想通的人不只他一个,有胆量把握机会的不多,威尔莱特众商都看着利奥波特,也在看王国的态度,看王国的力度和决心,他们需要一个成功的例子。如果利奥波特倒下了,那从今以后王国就失去了信誉,再别提什么王国借贷的事情了,也彻底失去了对威南经济的掌控,除非兵戈相向。这是和平处理威南经济问题的最后机会……”
威廉似乎明白了,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这小子认定了我们会救他?”
利维娅摇头说道:“不单要救,要尽快救,保他,扶他,奖他,给他利益,成他的名,让他得势,任他狂妄。”
“让全威尔莱特看到他的风光得意,他要狐假虎威,那你、我、王国就当一次他的虎!”
“可他现在一身官司缠身呢。”威廉摊了摊手。
利维娅摸着耳垂想了想问道:“威廉,‘碎罐子’这个词你听过吗?”
“是说诬赖吗?”
“嗯,过去有些卖古董的摊贩,把易碎的瓷器摆在拥挤的路边,靠近行人的一侧,故意让它们被打碎。然后勒索敲诈。敲诈方被称为摆罐人,被勒索者叫踢罐人,安插好的围观帮腔者叫做罐中人。”
“这不是很拙劣的敲诈方法吗?”
“哪里拙劣?”
“只要找来了巡街的警员,或者估量下罐子的价值……”
“罐中人推搡踢罐人打破罐子这是选人,摆罐人装受害者,罐中人再帮腔。在情在理,人多势众,心理素质不好的早就认输了,敲诈就成了。”
“况且……”
连续的咳嗽打乱了利维娅的话语。
“况且巡街的警员和估价者就不能是罐中人了吗?是要分赃的。”
威廉愣了愣,这……还真没想过。
“‘碎罐子’这种敲诈是有技巧的,也有风险,选人是个关键,踢罐人不能太穷,威逼毒打也榨不出油水来。更不能太富,因为‘碎罐子’成功有个必要的前提……”
平复了呼吸后,利维娅轻轻地用左右手拳拳相碰,继续说道:“那就是你的拳头要比对方硬。”
“否则,角色互掉,摆罐人就成了踢罐人,踢罐人成了摆罐人,罐中人也会集体倒戈。招惹了强者,事情就不容易平息了,自讨苦吃。”
“很简单的道理,正好用来形容金盏菊的形式。”
利维娅的一番话让威廉思考了良久,想通后公爵大人问道:“你是说哈里森现在在摆罐子,威南诸商是罐中人,那混蛋小子是踢罐人,他需要一个有力的拳头翻身做摆罐人?”
利维娅咳嗽着点了点头。
“而我是那个拳头?”
利维娅又冲公爵大人摆摆手。
“你当拳头可以,但不是最好的。”
利维娅纤细的手指向上指了指,继续说道:
“你明天去见国王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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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威廉,利维娅的咳嗽又加重了几分,染病的样子让风姿卓越的女人增加了几分柔弱,少了一分冷漠。
打开威廉交给自己的册子,认真地看了一边,抄写在了信上。
想了想,又用粗笔将带有“哈里森”字样的段落全部涂去,涂改的痕迹很难看,但姑娘没有重写一封。
侍女凯利叫来了老洛克,老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洛克,你现在就连夜动身去金盏菊,一刻不要停,早到一刻都是好的,混进牢房去,找到一个叫利奥波特的人……”
“把这封信给他,不用多说什么……暂时别让他出事,麻烦你了。”
老洛克接过信就要动身,又被姑娘叫住。
“洛克……”
姑娘思索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
“注意他的言行举止,习惯和神态,我想知道他的身高体态和眼色……”
—
从书房出来的老洛克叹了一口气,出了前厅直奔马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