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雨声淅淅沥沥地没完,就像人的愁绪没有尽头。老刘整个下午都坐在窗台下,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陷进去了。
饿的胃疼,身上又冷又湿,怎么每次狼狈不堪的人,总是自己呢?老刘等那个人把自己拉起来,等的久了,心就灰了。挣扎着爬起身来,去厨房弄了点东西吃,就是半个面包和一杯冷牛奶,噎在喉咙里,直着脖子狠狠往下吞,有点自虐的感觉。雷正做的饭菜还放在桌上,清煮海虾,菜豆炒肉,淮山排骨汤,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老刘几次想把饭菜扔进垃圾桶,端起来了,却又忽然不舍得。从头到尾,陷进去的就只有自己而已,那个总是满口挂着爱的人,反而是最清醒的。
他走到沙发边,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身上冷得更加厉害了。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和老刘的悲伤。老刘像只受惊的兔子,双臂紧抱,红着眼睛盯着门。他既期待那是雷正,却又害怕那是雷正,害怕他亲口告诉他,这些天发生的事通通不过是一个谎话。
进门的是阿黛。
阿黛开门看见她爸那凄惨样,吓了一大跳:“老爸,你怎么了,灯也不开,要吓死人哦?”
昏黄的灯光,刺得流过泪的眼睛生疼,刘黛玉一眼就看见她爸哭过了,不由得扑到她爸身上,抱着她爸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给你找了个新爸,还给你怀了个弟弟,现在被人始乱终弃了。这话能对孩子说嘛?不能!老刘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了,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忽然想起你爸爸,心里难过了一阵子,我们去你爸老屋里住一段时间吧。”
刘黛玉从来没有见过她另外一个爸,只在老刘的记忆里见过,老刘记忆里的他爸,是很完美很完美的。她不由也变得伤感起来,小小的手臂抱住父亲,说:“我们去看看爸爸,爸爸一定很高兴,如果他看见老爸哭红了眼睛,一定很难过的。”
老刘从来都不是雷厉风行的人,可是今天他很急,一点也不想再呆在这个满是那人气息的房子里,哪怕再多呆一分钟,他都觉得心脏揪着要痛昏过去了。父女俩连夜收拾了东西,往乡下去了。
午夜一点多,雷正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七楼,估摸着老刘这会得睡了——那老东西生活特别规律,十点准时就得睡觉,他使了个手段,轻巧地打开门。房间安安静静的,只有月光洒进来,桌子沙发冰箱都沉浸在月光里。雷正只觉得心情特别好,不管老男人愿不愿意,明天早上,都得跟着自己回家了。要不是下午黎小冒跑过来那么一打岔,今天下午阿黛一回家就可以走,明天还能抱着老男人,在家里阳台上看x城的日出。想起黎小冒那混账,又觉得火大,把爸给的零用钱花光了,又跑来这里讹诈自己。还惹了一身的麻烦,费了一下午的功夫才把他搞定,乖乖哄x城去了。
雷正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今天卧室倒是没有锁,叫了两声老刘没人应,恶作剧似的扑到床上,咦,没人?这么晚了不睡干嘛去了?雷正疑惑,找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有,连刘黛玉也不见了。打他电话没人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雷正把那手机狠狠砸地上,哐当一声,在静静的夜里,特别可怖。
他在黑暗里坐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个手机:“给我找个叫刘茂的人……”
老刘逃命似的带着女儿跑到乡下,一番打扫收拾,累得人仰马翻,根本就不记得悲伤这回事了。那天淋了冷雨,加上心里有事,身体更加难受起来,根本就不想出门,来了这里,连刘茂墓地都没有去,只能在床上躺着。床也不是什么好床,不过是木板上垫了点稻草,上面铺床旧褥子,躺上去实在难受。
院子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去年种的花也都开了,蜀葵、紫茉莉、绣球花一丛丛开得烂漫,葡萄架子还在,缀满了各种各样的翠绿藤蔓。
老刘躺在木地板上,身上难受,心情却很宁静平和。远远地听见阿黛喊老爸,翻过那个修竹满眼的山坡,就奔了过来,手里奋力提着一个大竹篮子,哈哈笑着说:“老爸,快下来吃西瓜。”
老刘踩着吱呀吱呀响的木梯,慢慢扶着墙壁走了下来,阿黛已经快手快脚地把西瓜切开了,老刘吃了一块,又甜又沙,还冒着丝丝凉气。阿黛吃点满脸汁水,说:“这是吊住井水里冰着的,比冰箱还好呢。我真想一直住在乡下,云婆婆他们真好。”
老刘笑着看着她,回乡下这几天,阿黛性子活泼,到处都跑遍了,交了不少朋友,乡下人热情,时常给菜蔬水果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本来打算只是住几天就回城,现在倒生出了在这里长住的念头,到时候他肚子越来越沉,在人口密度那么大的城里,难以隐藏,倒是这里房子都疏散,一个人住在也不怕什么,也不用去对付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
他到了这里,反而不再去想雷正的事情,这里是属于他和刘茂的地方,不应该想起那些事。他坚持这么认为。到了晚上,打开手机一看,短信铃声响个不停,未接来电也有几十个个,都是雷正的,也夹杂着几个光头和许小明的。老刘把手机扔到一边,睡了半天,睡也不着。老刘骂了声操,拿起手机看雷正那些短信,基本他感情是三部曲,首先是着急地追问他在哪里,然后是恳求他回来,说喜欢他,最后火气上升,威胁说不跟他走,让他后悔一辈子。
后悔个毛啊后悔,我跟你走我才会后悔,你个花心大萝卜,你就跟你那黄毛好好过日子去吧,再也不要来烦我。老刘还在那里翻短信嘟囔,电话没有任何预兆地响了,老刘被吓了大大一跳,神经质地把手机扔出几丈远,那铃声总是不停,听得隔壁阿黛都受不了:“老爸,接一下啊,吵死了。”
老刘忙把手机抓回来,挂了后调了安静环境。那屏幕还是一闪一闪地,还挺执着,老刘心里不是滋味儿了,明明是你小子始乱终弃,凭什么这会儿老子就挂你一电话,还觉得内疚得慌呢?我都长了个什么该死的猪脑子。雷正是脾气挺大的一人,这会儿说不定就已经砸手机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进自己家门,否则那房子就别想还剩件完整东西。老刘恨恨地掐了电话,心想你敢砸老子家老子跟你没完。老刘等了一会,电话始终是暗的,终于世界安生了。习惯性的把手机放到另外一头,这都是被雷正锻炼出来的,以前老刘就是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就完了,雷正说不行手机辐射厉害,老刘不信,雷正当然不会龟毛地给他解释为什么辐射厉害,而是直接把他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那样,从那以后,知错能改的好孩子老刘就养成了好习惯。老刘边放手机边满脸黑线,那小子都不在这儿,我怕个毛的怕。
满天星斗清明,一野的蛙鼓虫箫。老刘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雷正那张欠揍的脸。他没好气地骂自己没出息,又爬起来拿电话看,没有未接来电。老刘心里一阵发凉失落,谁会上赶着找你一个老男人啊,打了俩电话不接,自然就完了,回家陪他那清秀的小黄毛去了。虽说男人关了灯都一样,可是怎么比,正常人都会选清秀小男孩不是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