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匠铺的后面,灰袍人正等着我:“随我来,你就呆在这儿!”灰袍人的脸虽然看不出表情,但他进地道前盯我的那一眼,对我却带着仇恨,仇恨下面,更深的还是羡慕,这是一种忌妒的情感。.
里昂张口欲说,又把话咽了回去,本是跃跃欲试,此时非常的沮丧:“好的。”
我们顺着地道蜿蜒而上,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灰袍人在墙上一按,又出现了一条暗道。
地洞中的空气沉闷得就像石头。
灰袍人掀起头顶上一块石板,我们拾阶而上。外面寂静无声,这是王宫一个萧瑟,冷清的井院。院门紧闭,灰色的墙壁在我们上去时,还在嗖嗖地往下掉粉;一团团的漆黑让正中高屋上的壁画残破难看;尺半粗的屋柱上裂纹密布,似乎随时会顷塌,园子正中是一株枯死的海棠树,只剩下一条条黑色丑陋的树干有气无力的垂着,反射着黑色的光芒。
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土地呈现龟纹状的干裂,深过一尺。我从高高的,让人觉得压抑的灰色屋檐望向蓝天,连空中的飞鸟都远远地避开这个地方。在走上地道的一刻,身边的房屋,海棠就开始向我述说他们的凄苦。
“这个地方的生命都已经枯萎。”
“那显而易见,你说废话干什么?”灰袍人面部的表情开始扭曲,“时间不多。”
我冷瞥他一眼,“如果黑暗祭师回来的话。这里的荒芜就得增添些黑色了。”
“你…你知道?”灰袍人一惊。
“不用这么紧张,我听到它们在告诉我,那个黑暗祭师还没到附近。”
灰袍人恢复镇定,口气客气了许多,“请随我来。”
“里面的老人很想出来坐坐。”我感受到一个生命在里面,散发着想到外面渴望,我看着海棠,“去扶他出来吧。”
“如果他出来的话,他们会看出破绽的!”
“那是他的心愿。”
高屋的一角,一个老人枯瘦如柴,他宽大魁梧的身体曾经是力量充盈,现在却象被击破的水囊,皮肤松落,只剩下一点延续生命的活力,两只眼睛已经失去了色彩,本应该是鼻子的位置,只有一个被咬下的豁口。
我使用精灵之心,让体内的火元素精灵转化为驱动生命的力量,输入老人体内。这只是相当于用体内的元素精灵去换一个充饥的大饼,也是在消耗我的生命力,很不划算,然而,我却这么做了。
老人有了一些精力,用漏气的话声说:“扶我出去坐坐,年轻人。”
在门前,靠近海棠的地方,老人坐在灰袍人放着的躺椅上,仰面朝着海棠,似乎他正在嗅着海棠散发出的香味,老人对着海棠,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拉着我的手,急迫地问:“海棠还在开吗?”
灰袍人抢着说:“在开,很美丽。”
老人脸上浮现出安慰的神色,“格雷,我与你母亲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她随你外婆前来服侍你祖母。那天,我被母亲叫来,就在这海棠前遇上了她。她想采一朵花,垫着脚尖却够不着。算来已经是三十五年四个月了。那时候,我与你们一样活力充沛,也对美丽的女子充满了追求的勇气。何况,那怎样的美丽啊!阳光下,她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灿烂的金黄,比春天的油菜看着更让人神清气爽。天鹅一般优美的颈部,微微弯曲的嘴唇带着倔强的神态,一下就让我着了迷。我们相识,相恋,最后成了亲。你母亲是最美的女人,但让我遗憾的是,就是不懂风情。”
“刚成亲不久,一队商人要获得进入我国的许可,就献给了我一个美人。她的相貌不及你母亲,但却有一种骨子里的风骚。妖艳得让每个男人都想和她上床。我是一国之君,没有什么能够阻碍我,局限我。背着你母亲,我安排了和她的会面。遇上她之前,我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很自信,只想风流一下,就一次。但她实在太妖媚了,我舍不下。你母亲很不高兴,却也叫我收她做妃子。然而,甘洛的历史上,只有一个收了妃子的国王,那就是你叔祖,他非常的昏聩,被迫放弃了王位,所以,我没有收她。”
“一个风雨前的黄昏,我去找她,却发现她正在一个卫兵身下……”老人的手紧紧握着扶手,骨节都快破开皮肤冒出来,“……欢叫,是的,当时,她的样子很欢乐。我没有进去,在窗外站着观望,几次,我都想冲进去杀掉……杀掉他们!最后,我只是离去,是我最初对不起她。所以,只把她与那个卫兵驱逐,甚至还给了那个卫兵一千个金币,让他好好的照顾她。然而,她走的时候,却发下了让灵魂永坠地狱为代价的毒咒,她说:只要她还在地狱,她与我的孩子就会来复仇。”
“当看到布尔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我与她的孩子。我想给予他补偿,我宽恕了他母亲的罪过,只想给他父亲的爱,然而,他只是来复仇的!他太强大,连那个黑暗祭师都无法指挥他,甚至,他好像才是魔界对甘洛的指挥。这都是神的惩罚!对我的惩罚!”老人张开双手,颤抖着挥舞着,好像这些记忆都在身边飞舞。
“我明白了,难怪你只是在旁边看着。”灰袍人的话里显示了他的无法相信,“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子吗!?”灰袍人突地吼了起来,他眼睛里的理性已经被愤怒所淹没,“我是一个鬼,活着的历鬼!那个魔族的杂种!他让我吃狗屎,你知道吗!?他让我象发疯的狗一样在地上乱蹿,乱蹦,乱咬人,你知道吗!?他杀了我的女友,你知道吗!?他让我所做的事,狗都不会做,可我,为了你,为了这个残破的国家,我做了!!你不再是我的父亲了。”灰袍人一口口水噗得吐在地上,转身而去。
“回来,格雷!回来!”老人手伸往格雷离去的方向挥舞着,“我不是看着,我心里也在怒吼。但我更不能看着你们走向死亡。”
他的话声没有唤回灰袍人。
老人握紧我的手,“你也要离开我是吗?”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找我来,是为了?”
“对了。”老人振作了些,“布尔克打算通过盟会让甘洛再次成为商盟的盟主,如果他成功了,那魔族的势力就能轻易地把整个商盟国家都吞噬掉。你要阻止他!”
“那正是我要做的。”
老人颤抖着双手,翻开衣服,撕下里面的里子,黑色,血迹斑斑,让发黄的丝绸上的字模糊不清,这是他用血写出来的。“要通过盟会,必须有三分之二的国家同意,把这个给我的朋友,茶纳国的国君婆托纳,自由海国王霍克亚雷看,他们两个会站出来反对的。只要你能证明,布尔克来自魔域,你可以争取得到靠近龙之国的三个国家,让他们投反对票。这样,你就可以阻止他!”老人握紧了我的手,在这一刹那,他又成了一个国王,“我宁愿甘洛永远地没落!也不允许她成为魔族的宠物。”
我想到了蜥蜴国,埃尔顿,特雷莎,我有把握再拿到一票。
我接过血书,把它叠好,放入怀中,“我扶你进去休息。”
“不!我要闻着这海棠的花香。”老人耍开我的手,固执地说:“格雷,他会明白的。在看到布尔克与黑暗祭师站在一起,我就知道根本无法反抗他。我不是先祖卡罗门。”老人的头埋进了双手中,只有灰白稀疏的头发在两只宽大的手掌外面颤抖着,“我不是!所以,我只能看着。布尔克与我定下了协议,只要我能看着他对格雷污辱而不出声反对,格雷就可以活着。之后,一个陌生的访客来找我,他带走了我的女儿,海伦,那个人明明有着我无法想象的力量,但他却不阻止。他为什么不阻止,难道甘洛的悲惨,他就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终于有些知道,在第一眼看到里昂时,觉得他面目有些熟悉是为什么了。
“为了让菲尔也有承受布尔克折磨的能力,我残酷地对待他。但是,神可以做证,我是爱他们的!”
“一次风流就毁了一个国家!”老人喃喃地说,“光辉圣武士的后裔,难道就不能象常人一样风流一下吗?神,你赐予了我们先祖常人无法期望的力量,也给我们带上了重重的枷锁!神的惩罚到我们就应该够了!很想知道,海伦还过得好吗?”
“里昂,很好。海伦,我认识她,她是我的同学,但接触不多。我觉得,她已经忘记了在甘洛的一切。” 我也有些惆怅。
“那样好!就让她做个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总是比我们要幸福。”
我没有作声,海伦,虽然当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世,然而,普通人是不会拼命似的学习魔法的。
面前的老人冤枉了布尔克的母亲。我心想,一个对他没有刺骨爱情的女人,不会发下那种毒誓,不管男女,才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也无法发那样的毒誓的。然而,这些,除了让他烦恼之外,是不会有其他作用的。
布尔克并不想杀掉他,老人身边有食物和水,室内虽然没有被打扫,但却有人来去的足迹。
我涩声地提议说:“我可以带你到一个舒服点的地方。”
“不。我要呆在这里。”老人摇头拒绝:“在这里,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格洛丽亚,她才能陪伴着我。”
我只好说出几个空洞的词,“多保重了。”
等听我的脚步声已经快要出去,老人突得叫:“等等,那株海棠,她还好吗?”
“还好。”老人已经把海棠当作了他妻子,我在离去前的回答,让他微笑。
※※※
漆黑的夜,斜坡之上的一片空地。大海吹来的夜风握着大树把它们摇得哗哗着响。每根细枝急急地颤动,但每片树叶却顽强的在风中游动,拒绝落下。
黑暗祭师的声音充满了杀意:“现在,我们的进度很慢。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控制住商盟国,那必须去神殿忏悔。我可不想再走进去,甚至连想都不想。”
“你害怕了?”
“布尔克,你现在的笑容,真让我恶心。”
“坎麻诺,”布尔克长声一笑,慢慢地,带着挑战意味似的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听呢?不要凝聚力量,你赢不了我。”
“你不是在说笑吧?”坎麻诺发出一阵冷笑。
布尔克的脸上微笑依旧,但他的口气,却绝对不是说笑,“看在贝内德托辅礼的面上,只允许你怀疑我一次。”
呼啸的大风突得无法进入他们附近的地方,十来丈内的树木,却变成了黑色的粉末,无声地飘落。从他们站立的中心到四丈开外,地面却发出咯吱的响声。
风又开始刮过,扬起那黑粉四处飘动。
“如果不是辅礼对你另眼看待,现在,你还软弱得就象一条只会蠕动的虫子。”
“坎麻诺,不要说出那种无用的废话。”布尔克笑道,他的话清楚有力地传到海崖下面的那一片沙滩之上。两个女子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中拉得很长,“莫莉,莫黎,罗宾肯定会拿着老头的信物去游说,祢们在路上截住他,杀掉他。如果祢们失败了,”布尔克的话声放重,“那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她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坎麻诺的怀疑再次的表现出来,“你倒底想要做什么?我有些看不懂你。”
“罗宾不是龙族吧,我的国师?”
坎麻诺沉默片刻,“我会看着结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