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犯困睡着的,却是疼醒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不在痉挛……
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懵懂:阴暗潮湿的环境,锁链、火堆、刑器……我想回想一下发生过什么,但是想不起来,头痛。
一阵阴风拂过,我不禁打个冷颤,像万蚁噬心一般,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什么东西绞碎了。低下嗡嗡作响的头,我看到的是自己赤/裸的身体,以一种羞辱的姿势被钉在什么东西上,以及浑身或冰凉或滚烫的锁链,和触目惊心的伤痕。
我没有能力思考,像要再次昏过去。
一个阴森尖利的声音,在此刻传入耳际:“你很能忍,好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做了你兄长。”
兄长?
我下意识的扭头寻找,便看到另一个被五花大绑钉在木架上的影子。他低垂着头,该是昏死过去了,我看不清他的脸。
有种感觉,像在阎罗殿——兄弟,是要接受这样的酷刑么?
非南,对不起。
“主子,冯公子求见。”
一阵沉默,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于是看到眼前几个模糊的影子,和一张狰狞的脸。
脖子被一把掐住,我开始喘不过气,感觉喉骨都要被捏碎一般,呼吸艰难。
那张脸在眼前放大,我只能看清一个残酷的笑,和一双恶毒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阴森森的光:“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答应了,你们兄弟可是前程似锦。”
这个声音,没有人的温度,没有骨感,尖酸、阴辣,像极了讨命的厉鬼。我莫名觉得恐惧,身体便不自主的颤栗,直到那张脸消失在黑暗中。
我转脸去看非南,他似乎失去知觉了,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我想开口,但是喊不出声音,我想动一动,全身便如撕裂了一般痛,咬住牙关,我闭起眼睛。
兄长……做了你兄长……
“秦玉公子,你就答应吧,否则,你们兄弟会被他折磨死的,流风真的无能为力。”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缓缓的,虽然冷漠,却是这地狱里唯一流动的气息。
牙齿被我咬的咯噌响,疼痛袭来,我感觉到眼里火辣辣的烧。
非南不可以死,我不想欠他的。
“我答应。”我说。声音很沙哑,我听不出那是我的声音。什么落下来,灼痛了我的脸,在迷乱的意识中,我慢慢低下了头。
最后的记忆里,是一个温暖的手,在我脸上拭过,顺着灼热的温度,滑向脖颈。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身边一阵混乱,我从昏迷中再次醒过来,看到了那张狞笑的脸,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喜庆:“秦玉小公子,只要你按了手印,咱们便出去。”
我点点头,被牵着手指按了手印。
眼睛被蒙了起来,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响,我的身体跌入一个人怀里。
有人给我披了衣服,我被抬着离开。
直到此刻我才肯定,我不是在地狱,这个地方,应该是地牢。好像哪里有些不对,我想努力去想,但是头便被牵扯的生疼。
有光线射在眼前黑暗的布料上,脸上凉凉的,我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被抬到一张床上,眼睛才被揭开。有人伏在旁边给我擦洗上药,每与伤口接触,身体便忍不住的颤栗。
身边站着的人我不认识,他表情淡淡的,一袭黑衣,看上去有些冷漠。
我没有看错,他手中拿着的,是把长剑。
——那个人,应该不是非南。
“御前侍卫流风,见过秦玉公子。”他向我抱拳,长剑的青光凌厉的闪。
我下意识的抓住身下的床单,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穿戴光鲜的女孩在我赤/裸的身体上忙活。咬住下唇躺下去,我不敢再闭上眼睛。
我忽然有些害怕,在那地牢中都不曾有过的感觉,那时只是懵懂,只是痛,只是在想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但是现在,我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十九年的记忆在这把青光闪耀的长剑前,就像一个虚幻的梦境。而我自己,更像处在另一个梦中,就连身上蚀骨的痛,都不真实。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是谁?
我使劲盯着眼前的一切看,所有的,都不属于它们应该存在的样子。我感觉头痛欲裂,我的手指在颤抖,身体在疯狂的颤栗。
我相信我的目光一定很恐怖,那个自称流风的人,认真的看着我,很久。
“秦玉公子,你还好吧?”
我与他对视,他叫的……是我。秦玉公子……
我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脏一下一下,疯狂的跳,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哥……哥……兄长……”
流风伸手摸我额头,我下意识的向后躲,紧紧绷着身体。
他在我眉间轻轻揉弄,温热的触感顺着眉心传遍全身,我慢慢放松自己,感觉到了身体各处传来的,真实的痛。
他放开手,轻叹一口气:“流风发誓,定保秦柳公子平安。”
我合上眼,想想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我听到身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兄长,秦柳公子……
这是我再次昏迷前,最后想着的一个人。
我再没说过话,因为无论我何时醒来,眼前闪烁的,都是那枚长剑,一枚看上去染着浓浓血腥的剑。
我很无助,固执的想着非南,想着灯红酒绿的城市,想着那杯……送我下地狱的茶,和那个灿如春花的脸——那分明,是一张狰狞的脸,像地狱中那个人,那双恶毒的眼睛……
“不——”我疯狂的喊,拼命的挣扎,但是喉咙几乎被他捏到碎裂,我连呼吸都不能……
“秦玉公子……秦公子……”
我一把抓住肩上的手,睁开眼,是流风,我深深的呼吸两口,视线再不肯离开他。
有人送来一碗粥,他伸手接住,另一手将我扶起来。我静静的望着他,他用勺子舀起细粥,吹两下送到我嘴边,声音依然冷漠:“秦公子,吃点东西吧,你还可以休息十日,接下来,我们就该上路了。”
我想起来了,他们让我按了指纹,他们对我……动私刑……
御前侍卫?
或者,不是私刑。
我明白那个人的声音为何会那般狰狞了,他不是男人。
这到底是不是梦?我盯着眼前的粥,张开嘴。这是我与外界真实的接触,粥是温的,米是细的。
我一口咬上流风的手,他没有防备大叫了一声,我狠狠的用力,能感觉到手骨的坚硬。他把碗扔在地上,一声沉闷的响,然后一把捏住我的下巴。
我被他捏的几乎脱臼,终于松开了牙齿,他好像在发愣,我急忙抓住他的手,鲜红的血流下来,我感觉到嘴里的腥咸。
一切,都是真的……
流风将我丢在床上,攥的拳头咯噌响,终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拿起桌上的长剑站起身离开。我望着他的剑,思维凝固,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是恐惧……还是崩裂。
我紧紧抓住被角,感觉自己悬浮在半崖上,身体在坠落,身下是无底深渊。我害怕死,更害怕这种不知是死还是活的虚幻。
流风走到门口回过头,看到他的眼睛我便浑身颤栗,似乎他不是人,而是决定我生死的恶鬼,那把剑,晃的我心脏撕裂。
他叹了口气走回来,我拼命向后缩,但是拖不动这个早已不属于我的身体,只眼睁睁看着他重新将我扶起来。
“秦公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将我搂进怀里,我感觉到一阵灼痛。
我似乎再也见不到别人了,流风……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虽然很冷,但是他的声音,的确可以让我放松。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他:“我们去哪儿?”
他似乎终于舒了口气,或者是因为,我在和他交流了吧。
“上京。秦公子,流风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秦公子答应。”他盯着我的肩说。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看到的是滑落在臂弯的被子。我用手捡起来,将自己整个裹住:“我能做什么?”
流风叹口气说:“秦公子,流风目睹这一切,觉得花魁之争害人匪浅,若秦公子有一天恩得圣宠,能取消花魁之选,想来也是一件荫福之事。”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我闭上眼让自己慢慢消化。他将我放下来,起身道:“我再去弄些吃的,秦公子,你先休息片刻。”
睁开眼睛,我淡淡的望着流风离开,拿着那把闪耀着寒光的长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