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奕见我醒过来，就没有离开，而是回来坐到我身边。

嘘寒问暖的样子，就像我们一直有多么要好。

我的性格也变得莫名其妙了，对于他这种虚伪，总觉得很恶心，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能比他更恶心，可现在只想挖苦他两句。

独孤奕亲自给我披了大衣扶我下了床，问我身上的伤好利索了没。

这会终于想起来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一下表示感激。

“早就好了，我这么抗打击的身体，哪儿能那么娇弱。”我道。

独孤奕沉默了会儿，我相信他的表情应该很丰富，忽然莫名其妙找来挨刺儿，这人也开始犯贱了不成？

“玉儿。”

“嗯。”独孤奕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郑重，我有点不习惯，莫名紧张了一下。

“对不起。”他说。

我下意识的扭过头冲着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僵住了。

我很想看看他的表情，可惜什么都看不到：“玉儿，我错怪你了。”

我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破了，原来即便是不能用来看东西的眼睛，依然有它的用途，涩涩的，竟然盛满了滚烫的东西。

原来我要的，就这么简单。

我没再动，也没再说话，口里咸咸的，嘴唇都被我咬破了。

“玉儿，你……”

我闭上眼睛转开脸，苦笑了一下，涩涩的道：“皇上，您太折杀我了，你知道，我是个感情细腻的人，你总这么三天两头的变脸，很伤人的。”

独孤奕也跟着我笑，走到我身边，坐到床沿上。

手指忽然被他拉住，我浑身都颤栗了一下。

“玉儿，拼命保护小皇子安全，在这个皇宫里，也只有你了。”他的手心还是热热的，不论多久，都无法让我忘记的温度，“我知道，正因为我一次次的怀疑你，才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伤透了你的心，你一定很怪我，我……玉儿，你怪我没关系，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他声线压的很低，声音有点怪怪的。

我紧紧咬着牙关，只觉得喉头堵得慌。

我扭过头去，真的很想看一看他的脸，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还这么郑重其事的。

这个人，真的是独孤奕么？

他把手指放到我脸上，拇指从内眼角捋到外眼角。眼里纠结的泪花，便沿着他的手指淌了下来。

我推开他的手，用袖子抹了两把，把头扭到另一边。

“陛下，让您见笑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说。

他掰过我的头，瓮声瓮气的道：“玉儿，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憋了这么多天才敢说出来，你，听我说完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都认真想过了，都是因为我不相信你。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说我别的都好，就是疑心重，那时候是别人的事，我都没往心里去，所以……才弄成现在这样。玉儿，你，还肯原谅我么？”

有人说眼泪往心里流，我一直不能理解，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是痛苦无处发泄，是无奈无人诉说。

是彷徨，甚至委屈，不想让人看到，想保护脆弱到一触即碎的灵魂。

只是，在这种时候，如果不坦白我的心，我甚至觉得对不起自己踉跄走过的路：“我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不论何时何地，你这种话，总能把我打败。陛下，你断定我爬不出你的手掌心是么？路是我们一步步走出来的，不是你一声对不起就能扭转乾坤。虽然你是个帝王，你掌握着几百万人的生死，但是感情不一样。你说的没错，你伤透了我的心，就算我今天跟你说我能原谅你，也一定不会是真的。老实说，我曾经有多么爱你，现在，就有多么恨你。”

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了，而且，我一直以为，这个机会到死都不会有了：“我的陛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看在我们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现在真的很累，相信你也一样，咱们像个大人一样，成熟一点面对吧。坦白说，我早就投降了，可能是我情商太低，没有能力守护对你的这份感情，才把事情搞成这样。”

“我都认了，放我走吧，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各安天命。”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宽容，否则，我会折磨死他，然后折磨死我自己。

独孤奕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而且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也一样。

其实，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纠结所在。

过了很久很久，独孤奕终于叹了口气，闷闷的道：“我答应你。”

我愣住了，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水，等这四个字，等的我甚至扭曲了心性。

他的手在颤抖，捏的我的手骨都要碎了一般。

“谢谢你。”我说。

我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我承认，忘记他，我根本做不到。我只是，想逃出我们彼此折磨的怪圈，给彼此留下一点呼吸的空间罢了。

手指忽然触到一片湿湿凉凉的皮肤，贯穿了他的脸颊，一直延伸到下巴。

我颤抖了一下，感觉有些鼻塞：“你，你哭了？”

独孤奕抓住我的手拿开，笑了笑道：“傻玉儿，我怎么会哭呢。”

门口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我用袖子给他把脸拭干，笑道：“这孩子真可爱，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可别总风流了，好好养个儿子吧。”

独孤奕也笑道：“你走了，我还跟谁风流去？”

福剑把小皇子抱了过来，我刚接住，他的小手就爬到了我胳膊上，又是扭又是捏的。

小皇子可爱笑了，咯咯咯的不停，底气很是充沛。

我不敢乱动，因为看不见，怕不小心戳着他。

独孤奕捏住我的手指，放到小皇子脸上，细细嫩嫩的，可舒服了。

“玉儿，他认识你呢，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他说。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您真会开玩笑，他怎么会认识我？”

独孤奕嗯了一声，又道：“那就是他喜欢你，我还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你看他抓着你都不放开，我是他父皇，他都没这么亲近过。”

我无语：“你这是吃醋吧？真丢人。他这么小，最多不过这会儿心情好罢了。”

他笑道：“我就是吃谁的醋，也不会吃你的，玉儿，你喜欢他就好。”

“对了，小皇子叫什么？现在养在哪个宫里？”

独孤奕叹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朕也挺失败的，这孩子……竟然没地儿养着，现在就跟着我，皇后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给她送过去，她可真敢当着我的面把他掐死。”

我忍不住笑了，手指被小皇子拽着上上下下的动着。

“你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可别疏忽了他。”

“我知道，玉儿，你有空，陪他玩会儿，他这么喜欢你。”

我笑：“我可记得，当初让你去看一看珍贵人你都不去，这会儿对人儿子这么好了。”

独孤奕涩涩的道：“只是不想给她招惹麻烦，想让她们母子平安罢了。”

我忍不住也叹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我知道，你那会儿的确宠她，如果她泉下有知，应该不会怪你，她那么聪明。”

“玉儿，朕最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儿，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这么真诚。”

我笑道：“珍贵人那会儿不排挤我，是因为我没能力给你生个孩子，所以她相信，迟早我会失宠，没必要对我怎样罢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那会儿照顾她们。”

“你知道就好。”我笑。

“他叫独孤丞，我没能保住珍贵人，现在连你也要走了。细细想来，就是受人三拜九叩，我却保不住她的命，纵使万里河山锦绣如画，我也留不住你的心。即便万岁万万岁，我也再没有你秦玉了……所以，我其实真的很失败。我只希望，他将来能比我这个父皇有出息，能守护一份真爱，承担一份责任。”

听他忽然这么说，说实话，真的有点感动。

我说：“你成熟了，或者，只是我们没有这个福分，你自己保重。”

独孤奕忽然拉住我的手，沉默了会儿，我有些纳闷，也停下来等他开口。

终于，他闷闷的道：“玉儿，你现在这样离开，朕不放心，等你眼睛治好了，朕一定放你走，可以么？”

我点点头，笑道：“那就谢谢陛下了，小皇子就留在琼逸轩吧，有流风和福剑，你应该放心了。”

独孤奕忽然在我额头亲了一下，我吓了一跳。

“我先回去了，庐东赈灾的银子得先拨下去，等我一起用膳。”他说。

他走了，我脸朝着门口的位置，沉默了很久。这种陌生的交流，客客气气的沟通，成功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切，终于都结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