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用膳了。”
柳儿叫门的惊动了云莫白,她将脸从双手中抬起来,坐直了身子。不管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都是事实。她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所以她选择面对。
“小姐?”门外柳儿的声音明显有些担忧。
云莫白深吸口气,打开房门,“柳儿,我在京里可有什么朋友?”
柳儿一愣,但很快明白了她是想了解自己的过去。答道:“小姐跟上将军华大人、礼部尚书欧阳大人素有来往。”
“我想见他们,方便吗?”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如何与朋友见面都要请教他人,这种状态令她感到不安,她想尽快找回记忆。
“华将军还在西北处理边防事务,欧阳大人倒是在京里。小姐是要送拜帖过去,还是要请欧阳大人来府上?”
拜帖……去人家又要讲规矩,还是在自家方便。“请欧阳大人过来吧。”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今日太晚了,就明天吧。”这时候人家恐怕也该吃晚饭了。
正说着,刘句跑了进来,“大人,欧阳大人在外求见。”
云莫白一怔,这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看了看柳儿,说道:“你下去备膳吧。”又对刘句道:“快带我去见欧阳大人。”
跟着刘句来到前厅,就见一人背手站立,观赏墙上的字画。石青色的长衫略显宽松,腰间坠着鹅黄色的卵石,用红线打了络子,一身装束衬着他的面庞,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这人是礼部尚书?她还以为该是个沉稳大叔。
“欧阳大人?”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欧阳丰欣喜地转过身来,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说道:“听陛下说你回府了,我过来看看。身子可好些了?”
云莫白有种被陌生帅哥关心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好多了。”
这时柳儿过来请示:“小姐,晚膳是摆在偏厅还是后花园?”
云莫白头疼,这屋子大了也麻烦啊,吃个饭还得选地方。“通常摆在哪里?”
“这个……说不准。”
“那就花园吧,自在些。”
柳儿应是下去。欧阳丰观察云莫白的神情,“你连府上的事情也都想不起来了?”
云莫白尴尬地点了点头,向后花园走去。
欧阳丰走在她身边,说道:“你失忆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公开。”
“哦。”一国宰相失忆必然会引起不安,她的事情会被瞒下去也很正常。
两人走到花园,坐下。玉兰花开得正盛,雪白一片,煞是好看。欧阳丰笑道:“你还送过两棵玉兰给我,记得吗?”
云莫白看向那白色的花朵,纯净而宁静,与她此刻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若有似无的叹息。
欧阳丰神情微滞,端起酒壶将两人的杯子斟满。“听陛下说,你这失忆是因中毒所致?”
云莫白点点头,端起酒杯,此刻的她正需要酒精的帮助。
“那是否毒素清除之后便能恢复记忆了?”
云莫白叹口气,“谁知道呢。”据她所知,恢复记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貌似影视作品里是说再经历一次失忆的过程就可能恢复记忆,那她是不是得再重次毒?
欧阳丰面露愁容,他希望云莫白能够尽快恢复记忆,在这个非常时期,她的存在显得格外重要。“陛下在查凌阳王。”
云莫白放下酒杯,探究地看向对面的人。“你来找我,不仅仅是探病吧?”
欧阳丰深吸一口气,说道:“莫白,你安插在潮国的那个棋子也已经开始起到作用了。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行进,你打算让一切功亏一篑吗?”
“抱歉……你所说的什么棋子、什么计划我都不记得了。”
欧阳丰看着她眼中的闪躲,继续说道:“凌阳王手握重兵,按我们的计划他负责南边的战事。可如今你先在金崎遭劫,后在宫中遇刺,陛下根本无法信任凌阳王。华风又在西边赶不回来,南境无人可用。更糟糕的是,如果凌阳王真的早与潮国私通,那么一旦他察觉到陛下对他有所怀疑,必将有所行动,到时必然天下大乱。”
云莫白眉头紧蹙着别过脸去,双手不自觉地环在胸前。虽然她决定面对这一切,但突然让她为可能发生的战争承担责任,她没有这种能力,她只是个准备答辩的学生而已。“皇后还在宫中,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不顾女儿的安危谋反?”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女儿对父亲而言或许并非你所想的那么重要。”
欧阳丰平淡的陈述令云莫白浑身一颤,一个画面跃入脑海。中年男人笑着拍着她的脑袋,在他眼里自己是个儿子,而站在她身后的女人瑟瑟发抖。是她在这里的童年吗?那种感觉冲入了她的大脑中,欧阳丰所言不虚。
欧阳丰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忽然发现云莫白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云莫白用手按住太阳穴,一段段儿时的记忆如同碎片一般在脑海中穿梭拼凑,令她头疼不已。
见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欧阳丰连忙起身要喊人。就在这时,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头,折魂出现在他身后,一脸平静地说道:“让我来。”
欧阳丰曾在墨子岚身边见过他,知道是暗卫,于是侧身让开。
折魂探过她的脉象,说道:“不是毒性复发。”
欧阳丰吁了口气,他也是迫于眼下形势才提出这个不太合理的要求。若因此导致云莫白病情加重,那自己恐怕良心难安。
折魂向云莫白问道:“大人心脉紊乱,是否想起了什么?”
欧阳丰听到这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云莫白,期待着她的回答。
头痛过去,云莫白轻轻摇了摇头,“只想起些幼年的事情。”她现在至少明白为何自己那么想提高这个国家的女性地位了,因为这个国家的女性原来根本没有地位。
欧阳丰露出失望的神情。折魂却微微有些欣喜,“能够回想起来,说明大人的失忆只是暂时性的。可能是毒性发作之时伤了心脉,随着身体的好转,记忆应该也会慢慢恢复。”
云莫白稍稍安心,她曾经一度担心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我封闭了记忆。
欧阳丰在一旁连忙问道:“毒性多久可以清除?”欢喜之情尽显于面上。
折魂看了看他,又看看云莫白,说道:“大人体质极阴,正适合阴素依附。加之这次是再发,毒性蔓延更广,只能慢慢调理。”
看着欧阳丰失望的神情,云莫白往后缩了缩身子,那似乎是对她失忆的谴责。
欧阳丰看看她,狠了狠心。既然他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决定了要做这个恶人,那么该说的话他就一定要说完:“莫白,我知道你的病情还不稳定,现在说这些不太合适。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西边的新领土需要人驻守,南边的战争可能随时爆发,朝中不能没有宰相镇守。这几日你没有上朝,官员们已经开始猜测了。虽然陛下将消息压了下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的意思……”他试探着说道:“你能不能先上朝,哪怕只是站着也行”
云莫白眼神闪烁,下意识的躲避。“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她比这里的人多读过几个朝代的历史、多看过几部政治大戏,但她毕竟没有经历过政治风霜的洗礼,她做不了宰相。
见她退缩,欧阳丰有些急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即便失忆了,也不会影响学识和谋略对不对?只要向你提供信息,你依然能够做出判断,对不对?!”
云莫白慌了神,不知所措。折魂一下子挡在了她的身前,“欧阳大人,陛下的旨意是要云大人静养。”
听到陛下二字欧阳丰一下子泄了气,双手无力地垂下,神色黯然。喃喃道:“分明是你将我拉入了这个局,如今自己却先退缩了。分明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加用心、更加努力,我就不明白了,每日都想着的事情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忘记了?”
云莫白呆呆地看着他,每日都在想着的事情……是指的那些计划吗?她将他拉入政局,她才是始作俑者?看着欧阳丰颓然离去,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夜晚,依旧是噩梦。这一次,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人挥剑斩断了几案,一瞬间金戈铁马、血流成河。一个女子站在血泊中向她微笑,倾国的容颜在厮杀的背景中扭曲、龟裂、破碎。她一身冷汗地醒来,却发现一只手掌正握着自己,温暖而有力。
黑暗中,她认出了那人的眼睛,“墨子岚……”他怎么会在?
“你做噩梦了?”他的语气充满关切。
云莫白躺在床上,点了点头。那手掌的温度令她安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她需要这种安全感。
“我听折魂说了。”墨子岚抬起另一只手,拭去她额头的汗水,“欧阳丰的话你不用在意,朝中没什么大事,而且华风也快回来了。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云莫白静静地望着他,记忆的空白所带来的不安渐渐消散。这个男人的话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觉得可以信赖,让她感到安全。“我今天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墨子岚笑笑,“我听折魂说了,等你病都好了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墨子岚……”
“怎么?”
“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欧阳丰的话始终盘旋在她耳边。
墨子岚轻抚她的秀发,“你是个倔强的人,聪明、独立、好强。最初我以为你野心勃勃,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说道这里,他有些出神,喃喃道:“你若真是野心勃勃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知道该如何得到她了。
云莫白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那脸上的忧伤。指尖碰触面颊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惊。她连忙缩手,却一把被抓住。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否意味着此刻的情意才是你的真心?”
看着他眼中的期许,云莫白恍惚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舍不得那温暖,舍不得那令人安心的感觉。
墨子岚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如果是这样,别指望我再放手。”
云莫白怔怔地望着他,忘了言语。晚风撩动半掩的门扉,送进玉兰的幽香,静静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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