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试图去责怪什么,有时也觉得众人的指责并非没有道理,只因为他们不明真相而已。有人说我阴毒致命,因为我手上沾染着众多生命的鲜血;还有人说我食人以果腹,那很可笑,他们不知道我是去往冥界的引魂人,负责在这儿结束那些身负罪恶的人,并引领他们的灵魂去到冥界,像我这样的引魂人在冥界有很多,为什么人们总觉得我是罪恶的。我只是拥有一个小城,伴着无尽的水波声,过着受诅咒的隐居生活的孤独女子。我不再哭泣,因为我早已没有了眼泪,我喜欢独自一人试图喝醉,然而酒总是越喝越无味,我也越发疲惫。
这一切都源于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但我仍然执着地爱了下去,于是我被降罪于此,寂寞着形单影只,只有孤独的歌声与我相伴。
“我那可怜的爱人啊,
让我如此怀念。
怀念那些往昔的眷恋,
怀念你我的缱绻。
那些过往继续的牵绊,
就像我仓惶的容颜,
被泪水融了面。
依稀记得你的发香弥漫,
还有唯美如花的笑靥,
曾是如此温暖。
那些在耳边泛起的细语盈盈的诉言,
关于成全,
关于永远,
关于幸福的红线。
你的留恋,
我的思念,
都放逐于流年,
再也看不见。
有关爱情的缠绵,
我们在寻觅的路上步履蹒跚。
而现在,
我们彼此思念,
却各自孤单。”
那些肤浅的人们,迷恋于我的歌声,倾听失神,沉溺于冥河深处。我不喜欢这样,可这是我的工作,或者是一种讥讽,在我拼命赎罪的同时又犯下一桩桩别的罪恶。其实错误的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只是我从来没这么觉得,罪恶也好,邪恶也罢,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凄死的白花落下的黑斑,
淀染的衣裙遗留的苍白,
给与还是索求的沉思,
被一阵残酷的恐吓打破,
天空骤起漫无天日的风暴,
我们都是被风暴卷起的沙尘。
挣扎,堕落,沉淀,
洁白,黑暗,死亡,
漂浮在冥河上的皑皑白骨,
鬼魂无力的哭号,
拯救还是破灭的希望,
都如雨后的阳光,
静静的洒在污腐的土地上。
低沉的号角遗失的勇气,
惨红的血液逝去的身影,
生存还是死亡的抉择,
被一片萧索的土地掩埋,
河流猛发撼动血脉的洪水,
我们都是被洪水冲走的浮萍。
哭喊,沉默,忍耐,
流亡,等待,埋葬,
驻停在天山上的座座坟冢,
死者深沉的哀怨,
救赎还是悔恨的渴望,
都如春后的冰雪,
缓缓的融在冷白的山脊上。”
——《罪与人生》
除却那些所谓的罪恶外,我便一直孤独地生活在这座黑暗的城中,除了每日纹饰着它我几乎无所事事。我的城中有十四棵树,其中一棵受了虫害;河中起伏的暗礁是唯一可供消遣的去处。这里的土质不佳稀稀松松,很难种上些什么,况且我一无所有,连种子都是奢侈。幸好春天鸟儿带来的草籽和小道消息还能给土地和我找点事做;有时我也会扑几下断翅,被折翼的翅膀总让我像只可笑的母鸡,然而旧伤时时会提醒我撕裂的痛楚,入夜的梦境同样也一次次捉弄我。即使是与世隔绝,我依然不难觉察到众人的影子就在周围萦绕。除去这些琐碎的,像农妇谈起庄稼那样的喋喋不休,剩下的,就是我的歌声。
我喜欢独坐于某个下午,有没有阳光无关紧要,要紧的事情在上午差不多做完了,心无挂碍,一身轻松。然后,回到那个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的城堡,坐在塔楼临窗的位置。窗外,恰好有条通向遥远的狭长道路。目力无法企及的远方呈现出一种迷蒙与虚无,隐喻着生命的最终归宿。我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一口一口地慢慢啜饮。茶,渐凉渐尽了,刚才可触可摸的生命便也消失了,而且不留痕迹,像一缕风消失在无边的空气里一样。这就是我单调不具任何浪漫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机械重复着的过程。
我喜欢唱歌,不仅仅作为一种工具,也许你会问我歌唱什么?我歌唱我所知晓的一切有关冥界与其他的联系,我的父亲河神埃克罗尔斯,引人堕入冥界的经历,甚至是哈迪斯和伯尔塞弗涅,我的祸之源头。或许那就是史诗,由时间经线错综复杂交织于一处,诗人终其一生的作品,不过是我的回忆罢了。我将回忆谱成曲,不放过任何记忆里的细枝末节,它们丰富了我无人知晓的作品的同时也更细腻地刻画了冷清。尽管只有水波的伴奏,在我放声的时候,我的城堡美丽异常,有了神殿那样金碧辉煌,苍白的天空渐渐浮现盛世的华彩,但泄气的是,一旦我沉默,它不过是一座只有十四棵树和一堆纹饰的黑色荒城,任由透过河水的阳光上面划过道道光阴的刻痕,所增加的,只有我的孤独而已。
我很久不做梦了,因为那些梦中的回忆只会徒增我的孤单和思念。梦里的海边只有我们俩人,那时的我小心翼翼,总怕惊醒自己的梦。她拿着一种叫深情的鱼线,编织成一张叫浪漫的网,网住四季之外只属于我俩的那个永远晴朗的第五季节。湛蓝的海水泛着淡淡的凉意,我们赤着脚,提着鞋子走在柔柔的沙滩上,轻盈的踩着浪花,让风吹散我们的长发。我们沿着海岸线向前走着,暖暖的太阳,风浅浅的吹着,轻抚她的脸,拨弄我的发,在带着咸味的空气中惬意的呼吸……静静的坐在沙滩上,放飞心情,相视,浅笑,无语,宁愿忘了来时的路。水天交融处,她的红和我的蓝汇成了另外一种颜色,这种颜色可以掩盖忧郁。浪花拍岸,恰似她留在唇边的深情一吻,这一吻倾倒了我的灵魂。我拾起一枚大大的贝壳,放在她耳边,问她是否聆听到了海浪的汹涌澎湃,那是我和海心灵的共振。宁谧而伟岸的大海,看着它为我们作着誓言的见证。醉了的,是我的眼,清醒的,是我的心。不知何时开始,总希望有一天,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去看海。海,就是我从儿时到现在,眼中最美的风景。海,是我爱情神圣的殿堂。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能真正牵起你的手漫步在我们神往已久的海滩上。心已经碎了好几次,梦也跟着碎了一次又一次,当那道神罚沉重地将在我的身上时,一切的美好都随着梦醒烟消云散了。从那开始,我不再做梦。
直到某天我再次梦到那双熟悉的红色眼眸,她远远地站在河边的黑暗中,金色的头发飘来阵阵发香。我知道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又要去何方。之后的每天我不再歌唱,而是坐在礁石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沉默来等待。水波时起又时伏,我将所有时间都放在重复等待和雕刻幻想:她优雅地向我摇曳而来。
终于,她出现在我的眼前。可她已经不再记得我,我竭力展示我的歌喉,试图唤起她的记忆,可是她仍然无动于衷。我的歌声将和她一起的男人都迷惑了,我看见她关切地去阻止其中一个王子模样的男人,这让我嫉妒不已。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杀掉他,可一声刺耳的笛声让我心烦意乱,赫尔墨斯救了他们。
当我从城堡的塔楼上远远地看到她时,我高兴极了。虽然她用帽子低掩着,甚至穿着王子的长袍掩饰着,可我还是看到了她红色的眼眸。我彻头彻尾地爱上她,即便她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甚至要杀掉我。我知道我今天会死在她的刀下,预言之球早在三千年前就告诉我,当我第二次见到她时就会死在她的手中,可我却是那么的高兴。
当她刺掉我的水分身时,我看到她眼中决绝的眼神,而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潸然泪下,让我可以用一生去交换。我还是被她刺到了,她手中的寒冰匕首泛着蓝色的光芒,冰冷地刺进我的身体。
死亡总是让多数人望而却步。
不管是出于生命的本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纵然是再轻松再美丽的死亡,我都无法积攒足够的勇气去选择。至少暂时是这样。甚至,我还奢望着生命能够无限地延长。现在我倒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那些水手放下手中的船桨,从容地投入到死亡的怀抱呢?
我微笑着看着一场轮回的结束,她的怀抱同原来一样温暖而柔软,充满怜惜。我知道,她一直都挂念着我,这已令我心满意足。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些让我终日惶恐不安的罪恶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于是我微笑着倒在她怀中,幻化成一道洁白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