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带着邵易和风洛棠穿越邵易临时搭建的结界,偷偷潜出赵军大营,迂回到秦军主力的北侧。再往北就是宜安城方向,已经全部是秦军的占领地。
待来到一处高地,林煜沉稳说道:“时间紧急,阵符有限。我们可能只能来得及摆出三个‘阴兵过境’大阵。每处需要我们中一人坐镇阵眼,压制住阴尸之气不会扩散。咱们三个龙气有限,魂力不足,能够压制多久还不知道。尽力而为吧。”
说完他运起精气搬来附近四块巨石,将事先写好的符纸分四个方向压在石下。摆成一个正方形开口朝东南方向的簸箕的形状,这是二十八星宿南方七宿的鬼宿之阵。
林煜在大雨连天的两日,日夜不懈,用朱砂合着自己的鲜血,写成了三百张符纸。
邵易和风洛棠站在一边,看林煜将符纸压好后,从最南边一块巨石开始,撑开两臂,微微沉腰,用力向下一块踏出重重一步。
林煜的每一步都蕴含真力,向地跺去。此为周朝遗风傩礼的步伐,罡步,可以振动地气,召唤鬼神。
林煜在踏出罡步的同时,每踏出一步,烧一张符纸扔向法阵的中央,同时念念有词道:
四星册方,中央同章。
木柜函丧,凤鸟唱亡。
天尸地长,大军永殇。
归祭地荒,冲破天光。
只见那些燃烧的符纸化作青烟,慢慢地汇集在四块巨石的中央。
鬼宿四星的中央凝聚的是似云非云、似星非星的积尸气。
阵阵青烟越聚越浓。林煜从南边开始,走到北边,不走缺口反身向回。连续七圈烧完手中九九八十一张符纸。
阵法中央,此时已经是青气冲天。旷野上空气开始波动。一种奇怪的味道开始弥漫,是隐隐传来的腐臭的味道。这味道让荒草中的野鼠、野兔飞窜逃开。
过了一会儿本来已经晴朗的天空,忽然又有黑雾腾起。大片大片的黑雾慢慢落在地上。
周围的地面开始轻轻的颤抖,荒草也开始如疾风吹过般瑟瑟伏地。
渐渐的远处有隆隆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千军万马。喊杀声隐隐约约,混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咚咚”振动地面。
周围瞬间降为冰点,寒冷如蛆附骨,深入人骨髓。
有军队从山谷中开拔出来,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聚集。大队的军士穿着奇怪的盔甲,整装严肃地的列队行军。
这支军队中有将军、有校尉,更多的是举着长矛、长戟的士兵,队列齐整,形容森严,看上去黑压压足有万人之众。
风洛棠有些紧张,伸出右手去抓邵易的左手。邵易的却轻轻地抽出左手。
风洛棠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等她问,邵易的右手已经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而左臂环住了她的肩。
手和手臂的温度如夏日暖阳立时驱散了周围阴寒之气。邵易低低在风洛棠耳后边说道:“没事儿。相信煜哥。”
大军的影像越来越清晰。空气仿佛流动不定。刚开始时看不清楚,微微的波动让军士们身上的服饰和刀枪不甚明了。但很快,那层微光波动散去,大队的军士清晰地出现。他们正缓缓的从山谷中行进而来。
同时山谷里传来隐约的喊杀声,人仰马翻的声音和怒吼嘶叫的声音也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林煜对风洛棠说:“第一个阵已经布好。”他指了一下最南边那块大石头接着说:“这里是阵眼。你聚集龙气稳住这四块巨石。一定压住符纸。不要动。”
风洛棠在阵眼上站定,认真地将龙气凝聚,从丹田发出,摁住脚下巨石。
林煜对邵易喊了声“我们走”,便通过邵易的结界迅速转移到了秦军的南侧,如法炮制地设了第二个法阵。
让邵易守住阵眼,林煜说:“不用担心。尽咱们所能吧。”然后自己又通过结界飞奔到秦军的后方最北侧,布置了第三个法阵。
三个法阵启动,三面过境的阴兵也扑向秦军的战场。
正在攻城的秦军忽然感到贴着地面刮起一阵阴风。
早有探马报给蒙琛,说是在秦军三面方向,十里之内均发现有神秘不明身份的大军,正在向此集结,恐怕来者不善。
蒙琛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股寒意从脚下而起。抬眼望天,明明是烈日当空,可是这股寒意让他不得不沉吟思考了一下。
他决定让探马再探再报。
探马二次报来,说是已经看清汇集过来的大军。虽不是赵军,却盔甲鲜明,气势汹汹。
林煜所布大阵完全达到了预计的目标。
蒙琛没做他想,直接分兵三路,将秦军的主力骑兵和大部分的战车,迅速派往发现疑兵的三个方向。而他自己的先锋步战营也停止进攻,缓缓后撤五里,驻军不动。
正在拼命抵抗的赵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受了箭伤的老将谭义忽觉脱力,只能以刀支撑,方能站住。
军士们赶紧上前搀扶谭将军回城疗伤。
城上的公子嘉利用这难得的片刻,指挥城中军士迅速补充战员和箭矢,以防秦军随时来攻。
不明身份的大军仿佛越聚越多,从山谷中,从平原上,从太行山方向像秦军集结。
这些军队既不是赵军,也不是最有可能来打秦军的韩军或者魏军,甚至不像是燕军。秦军将士不敢贸然向前,只隔着两箭之地警惕防守。
可是这些疑兵分明是有备而来,盔甲森森,武器装备齐全。
这令听到消息的蒙琛大惊不已。他着副官据守前线。自己率亲兵营赶往各处查看,安排三个方向的防御,以防备敌人实施包围歼灭。
同时,蒙琛派人给主军送信,将似已被围的消息报告给桓齮大军。
樊於期一直盯着地面上的阴风。他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阵风的不同寻常。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看向有报告疑兵的地方。
仔仔细细望了两个时辰,他吩咐人将最高大的战车开到秦营中央的校场上。
他爬上战车,一个人仰望天空。突然一丝狞笑爬上他的嘴角。
“不过是小法术。待我破之。”
樊於期仰头站立,平伸双手,念念有词之后,忽然大喊一声“起”。
顿时校武场上飞沙走石。
平整而夯实过的地面咔咔裂开几道裂缝。一股大力从樊於期的向天摊开的手心里升上天空,像震动的水波涟漪一样扩散,迅速蔓延到三处法阵之上,将法阵罩住。
巨大的空气微波开始在天空弥散。
邵易见空中有此变化,心知不好,可是站在阵眼之上,又不敢私自撤离。
他担心地想到,自己布置给风洛棠和林煜行走的结界,时间也快到了。
正在邵易万分焦急之时,眼看见林煜穿过结界向他跑来,对他大喊:“快走,要出事儿!”
喊完,林煜一把拽住邵易冲进结界,便向风洛棠所在的法阵跑去。一边跑,他一边对邵易喊着说:“秦军之中,有人能破解这法阵。如果还在法阵阵眼之上,定会丧命。”
邵易一听,更是急得恨不能飞起来。他快速超过林煜,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身后的阴兵已经荡然无存。他制造的结界虽然可以缩短路径,可是仍然无法一蹴而就地到达风洛棠面前。
想着风洛棠,此刻邵易的心吓到停止了跳动,背后一层冷汗飚出,可耳边身旁的风却摩擦得炙热。
他已经顾不得其他,先飞速祭出雷焰令,却感到那光波早已超过雷焰令。他希望雷焰令的威力可以在光波到达风洛棠所在法阵的时候挡上一挡。
他拼命的朝前飞奔,在结界里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前方有一个人,他就在刚才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他其实那么在乎的一个人,就要被那光波吞没了。
邵易急的心都要跳出他的胸口了。可是他却依然见那光波飞到了前方,飞到雷焰令之前,飞到他来不及的前面。
已经来不及了。他大吼一声,身后的龙气燃起烈焰,像空中的一片燃烧的透明风团,推着他飞起来,猛扑向前。
还是来不及。邵易在飞扑中抽出腰间的赵刀,砍破了自己的左臂,将鲜血甩出去打中空中的雷焰令。
一声炸雷滚落天际,震得周围山峦大地猛的抖动。
樊於期正在施法。一个大雷响彻天空,滚动而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左手突然灼烧一般疼痛。
他被震得向后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左臂几乎瞬间麻木,不能动弹。
樊於期如遭雷劈地说不出话来,心内大骇不已。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大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好险”。
雷焰令的‘血雷咒’将光波震得荡开。首先冲到的邵易一把将风洛棠推离开阵眼,猛地收住身形又一拽,直接将她拉得撞入怀中。随后须臾赶到的林煜和邵易两人,一人一只胳膊的抓住风洛棠,拔腿就跑。
风洛棠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边跑边问:“少爷怎么了?怎么了?”
林煜喊“快走!”
此时,刚才的法阵已经被之前空中的波浪,潮水翻卷吞噬一般,扫荡走地面所有的东西。巨石符纸瞬间化为粉尘。
阵眼之处更是瞬间塌陷,暴起的烟尘遮住一切,一时无法散去。
林煜三人通过就要消散的结界,终于回到城中。站定之后,方有时间喊了句“好险!”。
林煜回过头望着秦军大营方向,语气冰寒地说道:“樊於期。应该就是他。没想到这个家伙不光是阁主,还是会大法术的人。”
邵易一直拉着风洛棠,此时也不松手,一动不动,眼睛不错神地盯着她。
风洛棠被看得直发毛,轻轻拽拽邵易的手,小声说:“少爷,你流血了。我给你看看。”邵易这才感觉到左臂上的疼痛,“嘶”了一声,把风洛棠的手攥得更紧了。
蒙琛莫名其妙地听到探马来报,疑似合围来的大军转瞬不见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脑袋,一抬头正被夕阳的余晖晃了眼睛。
又过了半个时辰,被秦军派出去的三支备战疑兵的大部队也陆续回防报到了。然而天色也黑,蒙琛只得收兵回营,第二日在做攻城打算。
回得帅帐,蒙琛正在郁卒白日里遇到疑兵的莫名其妙,忽然得到禀报,说是阁主大人有请。
他心中恼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不过,还是卸了盔甲换上便服去见樊於期。
樊於期吊着一条胳膊坐在他自己的帐中,见蒙琛前来,也不客套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明日将军攻城,可要小心。这城中有会法术的高人。”
蒙琛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心中骂道:“就为这一句屁话,喊我来来去去!”想着,只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不劳阁主费心。”便又头也不回地返回帅帐了。
樊於期叹了口气,想到刚才,虽不是什么太高明的法术,却也费了他些气力破阵。特别是最后那一通晴空响雷竟破了他的法术,伤了他的胳膊。
“不知那肥累城中,是什么样的高人会使出如此精妙的法术?只怕这蒙琛连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樊於期默默地想。
北街上油铺子里的白老头这几日过的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虽然回到了自家的卖油铺子,他知道自己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既然偷生于此,他便不得不听命于人。
这两日看着城头上箭飞鼓响,白老头心道不好。这阁主大人真要是打进城来,还有自己命在吗?!可现在他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就颈受戮的滋味难受极了。
连着这些日子里日不能食,夜不能眠,白老头越发的干瘪了。
这日下午,他眼见着斜对面长街的尽头那座车马行铺子,突然卸了门板,心中大骇,忙哆哆嗦嗦的向赵军探子禀报,这是仰度阁要联络他的暗号。
这一消息迅速传到公子嘉那里,然而公子嘉包括公孙直和龙将军都无暇离开。因为明日秦军攻城的攻势只会更猛烈,他们和守城将士们正在议事。
林煜只得悄悄通知邵易和风洛棠去油铺查看,毕竟他俩也知道前因后果。
本来要返回太行山的邵易和风洛棠此时正在北大街上装作闲逛的样子,慢慢接近白老头的油铺。
风落棠身上穿的是她一回来就缠着林煜借公孙直之名给她置办的崭新衣裙。
她嚷嚷着说:“煜哥,执行外勤任务,我怎么样也要装扮一下啊!”
“您这是要潜伏还是要引起敌人注意啊?”林煜等她‘装扮‘完了吃惊地问道。说好了为潜伏到劳苦大众里,可风洛棠这打扮可以直接走赵国的红地毯了。
“落汤,把你搁在秦国大军后面,赵国基本不用打了。”邵易也跟着说道。
风洛棠不解地一歪头。邵易边说边乐:“你这回头率得百分之一百二十啊,秦军不是光回头了!”
可风洛棠舍不得脱,现在还是穿着这身儿。淡雅的藕荷色上裳绣着朵朵细碎的兰花,精致的紫色丝绸斜绕长裙裹着风洛棠的纤腰长腿,窈窕好看,妙曼迷人。再加上侍妇们精心给她挽起的双盘堕髻,金银线彩绣的精致腰带和荷包,坠着流苏丝结的玉佩……
“幸亏现在是晚上。“邵易跟着她后面在心中暗想。邵易回来后也换了新的衣服,内穿黑色夜行服,外罩深灰色斜裁大袍,在袍裾和袖口处有暗银色的云雷连弧纹刺绣,衬得他身形更加高大英挺。
“这腿都迈不开了!光顾好看了。早知道就听你的,我也来身夜行服。”风洛棠边袅袅婷婷地走着,边抱怨道。
邵易笑笑并不答话,跟在她后头,腰间替她悬着那柄镆铘剑,背后背着自己的泥金的剑鞘。
风洛棠走着走着停下来,回过身对邵易问道:“不过,好看吗?”月色中她的眼睛闪闪亮亮,一双眼眸中好像有许多细小的星光。
邵易心里突突几下,假装凑近了看看,故意语气平淡的说:“天黑,看不清。”
风洛棠一甩手,就要负气的继续往前走。邵易忙追上前说:“好看好看!您这古风太拉风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来到油铺子前。
风洛棠双手优雅提起裙裾,伸出穿着绣靴的脚,铛的一声踢在油铺大门上。
里面白老头被这踢门声吓得噌的一下蹦起来,赶紧恭恭敬敬前去开门,见进来的竟是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少年。一看穿着是赵国贵族的服饰,白老头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于是低眉顺眼,垂首立在边上等候吩咐。
风洛棠在破旧而杂乱的油铺里头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墙角那些大油瓮上积的油泥灰尘,拍了拍手说道:“白先亭。是你吧?”
白老头身子躬得更低,低声下气的说:“白老头,卖油的白老头。街坊都这么叫。”
“说是有人要来和你联络?”风洛棠问。
“随时有可能。”白老头老实答道。
“你知道是什么人?”
“小人不知。每一次仰度阁派人来,小人只能等着。什么时候来了,就什么时候有任务。”白老头不敢隐瞒。
“原来如此。”风洛棠转悠到油铺柜台前,指了指旁边一只大瓮问道:“这什么油?”
“是桐油。”
风洛棠忽然玩心大起,从柜台上面的各种瓶瓶罐罐中,挑出一个小口油陶罐放在柜台上,“来个钱。”风洛棠朝白老头伸出手。
白老头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刀币递过去。风洛棠一看,不是她想象的外圆内方的孔方兄,只得作罢。指着那个小嘴儿陶油罐子说:“给我打一罐油。”
白老头赶紧拿出长柄的木勺子从大油瓮里舀出油来,就往这小嘴罐子里倒。他斜眼瞥见,那个高挺英俊的少年正将手按在他腰上的剑柄上,后背抵着墙,两腿交叉,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冰芒无数,直盯得白老头战战兢兢。
白老头这手就忍不住哆里哆嗦,抖来抖去,将油大半洒在柜台上和油罐外面了。
风洛棠本来想看个“卖油翁”表演绝活,见这白老头的突发帕金森,无奈说道:“不是说唯‘手熟尔’?你这业务不熟啊,你是卖油的吗?”
白老头点头如捣蒜:“是,是。卖了一辈子油,这是岁数大了,岁数大了。”
靠在墙上的邵易轻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忽然一阵夜枭“咕咕”的啼叫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