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侍郎!”太后欢欣地唤道。
眉眼清秀面貌端方,作文士打扮的应侍郎抬足入殿,行礼道:“太后。臣方才与圣上谈论政务,圣上令臣来看看太后。”
等到他拜下去了,太后才倚在塌上娇嗔道:“还行什么礼?快坐下。”
应若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姿态优雅好看地落了座:“臣刚从吏部回来,七七八八的事情也听了不少,太后如是想知道,臣倒是可以把笑话讲给太后听。”
太后叹息:“那是会仙楼闹出来的吧?李翰林想骂哀家很久了,听说霍明玦的话本,都是他在会仙楼里当着一众文人骚客的面写出来的呢。”
一个文士急忙道:“哼!都是闲得慌!改日定要将那会仙楼拆了!”
太后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扬扬手:“罢了。那酒楼背后的东家都是忠于大楚的王公世家,树大根深,哀家这一时风光的小妇人,靠着兄弟母族,也不过在朝堂上撑得一时平衡罢了,哪里敢拆了他们的酒楼。”
文士讪讪笑了两声,还没有答话,应若清已然转移了话题:“太后何必感伤,横竖还有圣上晋王孝顺,他在河中听说了那说书人胡说八道,一时气急,竟带着那些玩伴,当着众人的面跳上台子去打人呢!”
太后抚了抚鬓角,笑道:“从小这孩子就最是顽皮,少年人行事又总是张狂些。”
说罢又叹:“哀家从前总拿他当亲儿子看待。若不是顽皮得过了头,带着人跑到贺兰山,哀家也不至于连冠礼都没有行就将他送到了晋地去。”
众人纷纷感叹太后仁德。
太后抿唇微微一笑,又好奇问道:“他还带着谁?”
应若清答道:“永兴军路副枢密使的小儿子詹子迁,前吏部尚书的儿子方孟理,河中府判官的儿子邵伯谦,路过河中的司天监沈清安,地方商贾的儿子叶如彦,还有......河中府令尹,上官瞻......站岗放哨。”
还好,晋王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玩伴里面没有几个谈得上有许多权势的。
太后咯咯笑了起来,思忖着问:“那前吏部尚书是不是因为写折子乱骂人,叫皇儿扔到牢里去的那个?罢了,算他走运,儿子交了一个好孩子做玩伴,放他出来吧。”
应若清踌躇片刻,才答道:“太后,不是这一个,是上上个,已经丢到岭南去喂蛇了。”
太后神色一顿。
满殿寂静。
过了半响,她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晋王那孩子,从小就嚷嚷着喜欢霍明玦,这次也显见是为了霍明玦出头呢,和哀家又有什么关系。”
应若清笑了笑:“李翰林纵情声色享乐,流连酒楼,有违大臣体,臣已着人明日参他。晋王身为皇亲,聚众斗殴,臣今日就拟折子,后日大朝会弹劾。”
太后抚掌满意地笑了起来:“应侍郎是个聪明的。”
又叹道:“哀家那傻弟弟,要是有应侍郎一半机灵就好咯。”
应若清跪下连声道不敢,又道:“郡王福人自有天佑,又有太后洪福庇佑,纵是出使宣化谈判,我大楚国威在外,也定然能不叫匈奴占上一点便宜地平安归来。”
太后摇摇头,显露出些许疲态:“哀家只盼那些蛮子能坐下来好好谈,那些事都好说。我大楚地广物博,民生富庶,倒也不缺那些钱打发人,只要能太太平平的,不要叫哀家一把年纪了还操心,就好了。”
应若清道:“都是太后殚精竭虑为大楚的太平着想。”
太后手悠悠地将皓腕抬起来,指到半空中一顿,定在了应若清的方向:“那就是了。应侍郎,哀家的弟弟不够聪明,为了大楚的太平,剩下来的和谈,还是应侍郎跑一趟吧。”
应若清脑袋轰然一乱,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清秀白皙的脸上差点吓出眼泪来,无限惶惑地慌忙跪下,颤巍巍地道:“太后......”
太后却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笑笑道:“哀家就知道应侍郎是个聪明人,会将事情办妥的。”
说罢,没有给应若清留一点辩驳的机会,一甩袖袅袅婷婷地走回了后厅。
只留下一脸无措的应若清,愣愣的接受着文士们或漫不经心或幸灾乐祸的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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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是什么意思?”
应若清擦擦额上的汗,凄凄惨惨戚戚地摇头:“老师,学生不知道。”
李翰林将桌子一拍:“我不是说了她只怕察觉到你是会仙楼的人了吗!你就在她面前将我骂一顿又如何!”
应若清叹息道:“学生已经表态要弹劾老师了,只是多的话,叫学生又如何说得出口啊老师......”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已是颤颤。
李翰林骂道:“蠢货!蠢货!这都是为了大道,你将我骂得更狠一点,她察觉不到多好!你心里究竟是是如何待我,我会不知道吗!”
应若清身子几乎要哭得抖抖,泫然欲泣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李翰林冷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办?那妖妇都逼到这步了,我们难道能为你求情暴露了吗?你只好去了。”
应若清大为惶恐:“不要!”
李翰林神色不耐,摆了摆手:“若清,你要乖乖的。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你去了,日后也是能在青史上记上一笔的。”
应若清低低在心里呵了一声,满心苍凉。
匈奴如斯凶残,老师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那里受到匈奴磋磨,一点情分都不讲。
但是他仍然依言乖乖跪下来,俯首叩拜:“如此,学生就只好叩别老师了。如是一去不返,且容学生来生伺候。”
说话间窥探着李翰林的神色,他只是半眯着眼将应若清搀扶了起来。
应若清撑着自己起身的手掌慢慢就攥成了拳头。
那就只好......我自己去争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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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若清!出使肃州和谈?”
詹子迁窝在酒楼房间里,一条腿搁在长条凳上,一口酒鼓在腮帮子里几乎喷出来,问道。
他这样子看起来颇为失礼,可是在房间里远称不上突兀。
因为在座的人都和他看起来差不多的肆无忌惮。
最显眼的还属陆祁,两条长腿一条搁在桌上,一条盘屈着搭在另一条腿上,嘴里还叼着一个小茶杯。
见詹子迁说话,他拿下嘴上挂着的茶杯,随手抛掷到一边的桌上,不屑道:“都急什么?”
司天监的沈清安冷笑一声:“不急?应侍郎是个什么娇娇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看宣化也不用要了。”
陆祁哼道:“那就不要了!我早就盼着......”
邵伯谦笑了起来,他本躺在地上,此刻便抬起了一条腿搭在了陆祁的腿上:“盼着什么?您老倒是说啊?纵横万里驰骋沙场?霍大将军可是没盼就把北廷都打下来了呢。”
原本一说到霍大将军陆祁必然要炸毛认输,这次却只是不服气地一抬腿将邵伯谦的腿弹了回去:“总之你们放心,应侍郎自己有办法将自己留在长安的。”
这下却闹得众人好奇起来,纷纷问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陆祁得意地扬起一个神秘的笑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可说,不可说。”
詹子迁嫌弃道:“你瞧你笑的那猥琐劲,你不说,我就问瞻郎,瞻郎也才从长安来的,想必知道。”
上官瞻一直倚靠在窗边。
他长安城中的神童,十四岁得先帝宣召亲试赐为官身,这些故事于他早就不是新闻,于是懒得多说,两眼都看着街道上车水马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点名问话,他笑一笑,仿佛神思刚刚挣扎回来的模样,却避开话题没有谈。
故作风雅地打开手中折扇一摇,扇起一片初春的冷风,转而道:“河中这两天都在传,有一个极富裕的美人,携重金归来河中,不知道哪里来的钱,竟与鱼家达成了合作,买了鱼家在郊外足足三百亩荒地,你们可知道?”
神秘的钱、神秘的美人,这才是最刺激少年人的话题,纷纷扒到上官瞻身边眼睛亮亮地催促道:“说说说。”
“哪位美人?何等美人?”
“谁家的?”
“哪来的钱?”
“你见过吗?长得如何?”
陆祁见围着自己打听的人顷刻散去,瞪大了眼睛,抱着手臂望着窗边问得热闹的几个人,唾弃道:“见了美人都合不拢自己的腿了,有什么好看的?有朝廷大事值得关注吗?”
说完切了一声,长腿从桌上放下了,手一伸捎带上桌上的小茶杯,几步走了过去,摁着詹子迁的肩膀一同看向悠悠摇着折扇的上官瞻,催促道:“快说快说,谁家美人?生得究竟如何?”
上官瞻折扇一合一敲掌心,学着陆祁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可说不可说。”
陆祁捻着手中小茶杯作势向上官瞻头上一敲:“你瞧瞧你这做作样,快说美人妹妹究竟好不好看?”
上官瞻伸出手中折扇点向陆祁:“这美人妹妹日后还要与晋王殿下麾下的江老板诸多人打交道,至于生的好不好看,我没有发言权,还是晋王殿下你有。”
噫......
众人纷纷鄙夷而怀疑地看向陆祁。
陆祁只觉身上寒毛一竖,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就见上官瞻折扇一开,掩面缓缓道:“这个妹妹,你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