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未昭仿佛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似的，面上无波无澜，垂着眼帘问道：“为什么？”

江老板没有犹豫，直接道：“我倒是有人手，可是一家酒楼的运转并不是单单凭借人手，还有资金。买卖菜品，装饰不说，就是买酒楼也是需要资金的。代姑娘你可有资金吗？”

代未昭不假思索地答道：“有。”

江老板愣了愣：“买了三百亩荒地以后也有？”

代未昭答道：“有。”

说着，代未昭手一摊往后靠倒在了椅子上：“说起来，我可不止在鱼家家主那里买了三百亩地呢。”

这是暗示背后还有鱼家的支持？

可是江老板以自己这两年来和鱼子文打交道的经验，直觉鱼子文并不是那种好心会给代未昭投资的人。

就听见代未昭仿佛无奈说出实话般：“坦白跟江老板说吧，这件事本来就是在下替鱼家家主来谈的。河中的酒楼啊，都是代家开的，未免太多啦......”

江老板听这语气，蓦然心领神会。

鱼家也想把酒楼生意做到和代家分庭抗礼的地步。

所以这意思......鱼家出钱自己出人，鱼家想和自己合作？

陆祁清清楚楚看到几个玩伴向自己投来的眼神。晋王殿下若是能搭上鱼家，毫无疑问是多条势力。

陆祁态度坚决地翻了个白眼，但是迟疑片刻听到代未昭的条件仍是心动。

思索良久，抓过笔来。

饱蘸了墨的笔尖悬在白生宣上，却半天落不下来。

清清亮亮脆如山涧泉水的声音叮叮当当继续跳进耳畔：“主要呢，还是鱼家家主想要做啊。只是开酒楼这事，要有熟悉整个操作流程的人，江老板可愿意？”

这事情就很不一样了。

江老板迟疑道：“你真的能......说服那厨子每天呆在......酒楼里？”

代未昭笃定道：“能。”

“那......。”江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敲门声骤起，他起身去接过纸条，正要开口，突然顿住了。

代未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开口相问。

江老板整个人凝固在了那里，过了半响才解冻似的，努力地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面部表情维持自然地呵呵笑道：“喝茶，喝茶。”

东扯西拉地过了半响，江老板才小心翼翼地假装不经意间，问出了一个极其无关紧要而有可能暴露背后东家的闲话：“敢、敢问代姑娘......如何看待霍大将军？”

嗯？

代未昭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如何看待......”

陆祁不敢出声，在另一头一副谈不拢的神色，耸了耸鼻子。

江老板怕陆祁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毁了一桩好买卖，急忙半哄半骗地问道：“霍大将军是不是一个英雄？”

是还是不是，选择题。

就看着眼下被太后抬出来的漫天称颂霍大将军的潮流，也好做回答了。

代未昭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奇异的笑容，顿了顿，答道：“是。”

是的，她敢说霍明玦是英雄，从军十几载，她敢说自己未曾辜负。

陆祁感到代未昭说出来的那个是字虽然干脆利落，但是不知怎么的带着一种奇怪的谦逊意味。

仿佛在说的是，终于被发现了啊真不好意思还是承认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满嘴谎话造假的骗子，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霍大将军是英雄了。陆祁得意地想。

上官瞻撇撇嘴斜睨他一眼。

幼稚！

陆祁只当没看见，大笔一挥伸手落字，让门外小厮将纸条递了进去。

那头收到纸条的江老板松了口气，两手交握，大拇指慢慢捻着，终于恢复商人本性，可以继续谈生意了：“那代姑娘何时拿到了鱼家的资金酒楼一应事项，来找江某即可。”

不见兔子不撒鹰，是个聪明的商人。

代未昭笑了一声，手一伸做请：“那就请江老板立下字据，酒楼成立后即提供所需用具人手。”

江老板顿了顿搓动的手指，一丝不安掠过心头，犹豫着没有起身。

代未昭扬眉笑道：“怎么，这与江老板有什么妨碍吗？”

似乎是没有的......

江老板迟疑一下，应道：“那好，我立就是，还望代姑娘尽快。”

写好字据，代未昭收到怀里，和江老板揖别，翩翩下了楼。

她一走，少年们立刻轰然喧闹起来。

上官瞻扇子一合指向陆祁：“霍大将军霍大将军！你怕是魔怔了！”

詹子迁搭住陆祁：“这个妹妹我喜欢，晋王殿下介绍一下？”

邵伯谦哈哈笑搭住另一边肩膀：“我说，你既然答应了，日后作为背后东家，少不得要与她见面，有得是你磋磨的！”

上官瞻闻言颔首，扇子一开扇起一片冷风：“孽缘，孽缘！”

詹子迁道：“美人妹妹生得好看，声音好听，人又聪明，不算孽缘不算孽缘！”

陆祁瞪他一眼：“怎么不算孽缘？”

詹子迁嘻嘻一笑，手握拳大拇指一翘指向自己：“殿下说算就算，那为了替殿下排忧解难，日后要同美人妹妹打交道的地方，不妨交给我来办。”

陆祁一脸深沉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

詹子迁见有戏，更加高兴，使劲往陆祁身上扒拉：“怎么样怎么样？这地方副枢密使的小公子出面，可比晋王殿下您出面要合情理有进退得多吧？”

说完还蹭了蹭，满眼期待地等着陆祁答话。

陆祁哼了一声，肩膀一抖，把身上毫无防备的詹子迁甩了一个踉跄：“滚！”

詹子迁跟在后面叫不迭：“哎！哎！陆祁！不答应就不答应，你......你考虑一下！”

那边代未昭不知道陆祁怎么想，也管不大着，回了自己平时呆的客栈一一安排下去。

“下个月酒楼的褚无竹去做菜了才能见他，那时我们再去酒楼，然后见鱼家家主，再去官府。”

杨探儿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他做菜之前先去见鱼家家主他们呢？那剩下的时间不是浪费了？”

“浪费？”代未昭哈哈大笑，撸了一把杨探儿脑袋上的毛，“小子，做事是要讲顺序的。”

杨探儿不解，还要再问下去，代未昭已经不打算讲了，问道：“还有多少天到三月三？”

三月三，代未昭说最晚三月三那□□廷定然会与匈奴签订和约，而且说不定会把宣化也割了出去。

杨探儿是不信的，但还是答道：“一个月半。”

代未昭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笼在手里，叩击着手心，见杨探儿在观察着她的脸色，便昂首粲然一笑，只是笑意里似乎有些不为人所知的黯然。

说起来，从北廷丢弃城池一路丢到宣化，于大楚人来说是一百多年间的进进退退，于她而言，其实却不过是一两个月间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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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半过得很快。

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江老板开在河中的仁和店热热闹闹地又开始供应一月三次的菜。

听说做菜这厨子是个脾气很硬的老人家，就是天皇老子也拗不过他的主意，听说这厨子是罪臣齐皓白的走狗的后人，甚至就是到了这一代都对齐皓白念念不忘，听说这厨子是从阎王那里买来的菜谱，一个月只让他看三次......

市井传说、野史怪谈有很多，可是都别不过的事实是，这个只在仁和店每月做三天的厨子，做的菜的确是极尽鲜美。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只要能做仁和店吃上饭，那都是足够砸吧回味好几个月，够在邻里之间吹嘘大半年的事情。

每月三天仁和店出菜，热闹的景象堪比乡下赶集庙会，甚至更甚。庙会的热闹不过一个上午，仁和店那三天的热闹就是三天三夜，就是黄昏深夜，都有人守在仁和店听书，就为了尝一口那厨子下午临走时蒸在蒸屉里的各式糕点。

代未昭要见那厨子，江老板也没什么办法可帮的，只是应代未昭的要求早早地在仁和店给她留了位置。

只要碰着吃东西，代未昭就很喜欢捎上颜朔雪，这次也把他带上了，人倒是够乖巧，只是面具带上了就说什么都不乐意摘。

代未昭没有要包间，理由是没钱，倚靠着窗边栏杆看着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潮，姿态很是惬意，倒看不出究竟要怎么憋着招说服那厨子。

晴天一碧，背后是万里无云万里天，和下面低矮的店肆屋宅，代未昭等着上菜，悠悠地望着颜朔雪温软的下巴出神。

颜朔雪不知她这目光究竟是看向自己，还是无意间把自己也当成了背景板之一，白嫩的脸一红问道：“你在想什么？”

代未昭道：“我在想，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颜朔雪问道：“好消息是什么？”

春柳春花，莺飞燕啼，春意融融眼看将至，临街的歪脖子柳树都抽出了叶，小孩子抱在上面叫闹个不停，妇人站在院子里隔着院墙带着宠溺和恼怒地呵斥着，和着满街笑语高歌嘈杂，春风和煦送到酒楼楼上来，喧嚣里透出让人懒洋洋的暖意，是一副俗世好景的模样。

即使边塞战火连绵，远隔千里的河中仍是烟火盛大的景象。

代未昭眯起眼，抬起胳膊搭在栏杆上，答道：“好消息是，天气够好，待会儿吃起东西会够舒心。”

颜朔雪唔了一声，又问：“那坏消息？”

“坏消息是。”代未昭垂着眼皮看着楼下代朝云在家丁的护卫拥簇下气势非凡地昂首进了酒楼，“是有无聊的人来了，这舒心要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