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子文看着代未昭喊来一个老翁,问了几句后,脸色大变,放下酒杯,拨开众人疾步前行。
一时有些怔愣,她想过代未昭会有些反应,倒没想到反应会这样大。
酒楼开业,冲着江老板及其幕后之人和鱼子文等人的面子,不止河中百姓,邻里街坊纷纷涌入,熙熙攘攘地挤进来尝鲜,想要见识一下平素无缘的仁和店厨子。
就是河中府大大小小的贵人,都几乎全来了。
河中府知府事正和令尹上官瞻交头接耳地说话。
上官瞻不知说了什么笑话,河中府知事极为捧场地笑了起来。
代未昭大步流星地走上堂去,对着知事正面伸手一揖,道:“知事大人。”
程知府看着面前女子白衣劲落,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代未昭一连串不待他反应地说下去:“据我所知,所谓刺客宗祖的殷门来到了河中,诸位可能极为危险。”
“请立即封锁城门,搜寻刺客,以保证诸位安全。”
靠的近的众人嗡的一下安静下来。
程知府带着官威皱了皱眉:“代姑娘......”
代未昭更劲爆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说:“殷门人手段毒辣,可能混在我们当中而不自知,请立即关闭城门,容在下带人探寻,否则晋王殿下还在这里,万一发生什么就不好看了。”
陆祁眉毛一抬,知道代未昭在拿自己挡箭,也只是稳稳看着,没有说什么。
倒是程知府气得嗓子冒烟:“代姑娘是在威胁在下?”
代未昭维持着恭谨长揖的动作不改:“不敢。是真的,危险。”
众人又惊又疑,纷纷看着堂上代姑娘知府大人的唤着。
上官瞻见状在一边打圆场:“知事大人看呢?万一代姑娘说的是真的,怕是不好?”
程知府小眼睛一眯,扫向上官瞻,暗自疑心,看这样子,上官瞻倒是偏向代未昭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詹子迁已经道:“我说知府大人,这混进了刺客,可不能不作为吧!莫非知府打算放任不管出了事谁负责?”
得,这是直接认定代未昭说的是真话了。
于是程知府顿了顿,给了上官瞻和詹子迁面子,改口道:“封锁城门是不可能的,平白的封锁城门叫人奇怪,倒是衙门的人可以借你一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代未昭坚决道:“不行!再晚了只恐人走了就要出人命了!”
程知府嘶了一声,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给脸不要脸的女子。
如代朝云私下对自己所言,这女子,出身没多高,倒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好生麻烦!
哼一声,端起茶盏来饮茶,不愿多看代未昭一眼。
旁人都嗟叹起来,平头百姓斗不过官,这女子再怎么有主意,一个白身,又是个女子,又怎么能让知府大人为她效劳呢!
代未昭躬身的姿势不改,对着程知府脊背挺直,长长揖下去,不肯起身,温声道:“请知府顾惜人命,代未昭日后愿为知府效犬马之劳!”
作揖?
程知府觉得有些好笑。
多少人向自己下跪,下跪都没有用,这是什么人?她的犬马之劳何用?
端着手中温热的茶盏就向江老板使个眼色,叫她把人拉开。
江老板犹豫片刻,和程知府猜想的不一样,他并不是这里主事的,不敢得罪代未昭,可更怕她得罪知府,于是上前两步,扯住她的袖子道:“代姑娘......”
代未昭神色不改,转过身去对着江老板从从容容一作揖:“江老板。”
江老板看着面前端着的箭袖,不知代未昭是要做什么,迟疑着嗳了一声。
代未昭继续道:“请江老板替我将酒楼楼上那个粗瓷花瓶拿来。”
江老板听到这里不禁老脸一红。
那个粗瓷花瓶原本是放在酒楼门口的架子上的,他从未见过如此没有审美没有情趣的丑瓶子,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赶紧把瓶子转移到了二楼的角落里。
原来是代未昭放的。
代未昭没有察觉有异,神色从容淡静地看着江老板一抬手。
代朝云叹口气摇摇头:“代未昭,你这是干什么?程知府与我等都是来捧场的,你一介草民不给面子,反要逼迫知府大人吗?”
程知府看着代未昭一身丧气的白衣站在面前,觉得很是碍眼,不快地拂一拂手,示意左右去将此人拉开。
长得人高马大的府吏四面八方靠过来,汹汹涌涌如狼似虎地团团围在代未昭身边。
周围百姓倒吸一口气,却连话都不敢说,皆是屏息凝神地看着。
不管什么情况,官老爷在上,是没有人愿意出头得罪的。
代未昭神色无波无澜地将手臂一抬,像是要活动一下关节,却一抬手将两个近前的人一把推翻,巨大的力道猛地带着两个人甩了出去,挨蹭着周围的几个府吏倒了一圈。
接着在一片歪歪倒到的哀嚎声中,仍然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静静恭谨地等着知府大人一个示下。
程知府被驳了面子,大怒,伸出手指指向代未昭:“好你个不知死活的......”
话不过说了一半,江老板已经在程知府虎目圆瞪的目光里,战战兢兢地将丑陋的粗瓷花瓶递到了代未昭手上。
代未昭甫一接过,便猛地手一松,将手中花瓶砰地摔碎在了地上。
响亮而清晰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截断了程知府的话,甚至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使他惊得差点将手里茶盏抖出去。
这个女子,是要造反吗!
在程知府愤怒而微有瑟缩的眼神里,代未昭面无表情地躬身从地上捡起一个铁盒子。
在铁盒子举到面前的时候,上面的锁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弹开了,代未昭随手让盒子落在地上,锈迹斑斑的盒子在地上翻滚两圈,自己把自己盖了回去。
而代未昭手里举着的,是一柄小剑。
众人大哗。
程知府瞳孔微缩,手心紧张得出了汗,在这样箭在弦上而未发的情形下,他是立即起身躲开也不是,在原地等代未昭来刺杀他也不是。
只能抬起手压低了嗓子呵斥:“你这目无王法的要干什么!刺杀吗!来人!来人啊!”
说话间代未昭已经将古锈的小剑拔出鞘,慢慢出鞘的,却并非是剑刃。
银色方牌历经百年时光琢磨而未有锈迹,只是银质在经年的闭锁中有些微的暗沉,但当它被举起来时,一切都如同百年的时光不过是倏忽一转眼一般。
将军令!
程知府简直要将嘴里的茶喷出来:“霍将军殁了百年,你就敢造假了?”
而上官瞻的第一反应却是情不自禁地看向陆祁。
他手中随意把玩着的酒厄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酒厄磕在地上滚了几圈,清透的酒液洒了出来。
陆祁顾不上看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起身时膝盖差点踹翻了案几,姿态几乎是狼狈,目不转睛地看向那枚将军令,仔细辨认。
代未昭不言语,举着手中将军令缓缓在场中转了一圈,昭示众人。
没有几个人知道那将军令长什么样子,但有心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银质雕小篆的方牌,那朽坏褪色的绳缨,分明便是......
是将军令!
史书上记载的,百年来从未有人得窥真容的霍大将军的将军令!
在众人的目光里,厅堂前的女子转了一圈后回到正中站着,一身白衣劲飒,神情坦然而肃穆,高高举着手中银牌,刹那间仿佛百年的时间烟消云霁,而那只手,仍稳稳地,举着那只将军令。
“河中将军令在此!河中之人,见此令如见霍大将军,诸位听我号令!”
听也不听?
这枚将军令,说它是真的也可以是真的,说它是假的,也可以是假的。
端看上位者如何想,如何说罢了。
程知府沉吟片刻,正要说话,便看见在场地位最高的晋王殿下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站开来,立即闭嘴等着晋王殿下表态。
谁知陆祁并没有要下命令的意思,而是避座离席,走了两步,屈膝拜倒在那枚将军令前。
“末将陆祁,拜见霍大将军,千军万马,任君驱策!”
之前代未昭说话时,他不打算表态,只是看好戏,而现在,即使他再不认代未昭,也认将军令。
当年霍大将军的权威,即使百年后也不容遗忘亵渎,这是对霍将军的敬意。
上官瞻和詹子迁对视一眼。
陆祁这家伙疯魔了,既然如此......
又两人避座离席,长拜下去:“下官上官瞻,拜见霍大将军!”
“末将詹移,拜见霍大将军!”
“下官邵逊,拜见霍大将军!”
几个年少的达官贵人都拜下去了,态度就很明显了,百姓乖觉的也立刻明白过来,纷纷拜下去,高声呼道:“我等草民,拜见霍大将军!”
......
那一身白衣站在或拜或跪,高高低低参差的人群当中,高举着手中令牌,神情飒飒:“既如此,诸位听我号令,立即闭锁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