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国公神色一震,没有料到太后阵营里还有这样聪明的人,沉沉阖上了双目,掂须不语。
太后神色复又晴朗起来,笑眼弯弯看向黄将军:“锦绣儿,你来了。”
黄将军单膝跪下,向太后行礼:“末将救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太后欢喜道:“锦绣儿,不是你的错,你快起来快起来。”
黄锦绣才应了一声准备起身,冷不防一阵箭雨从两侧射来。
他反应倒是快,就地一滚蜷到文武百官的坐席旁,京兆尹的人投鼠忌器,恼恨地面面相觑,不敢再放箭了。
随着京兆尹的士兵放箭,御林军也纷纷举起兵器,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的士兵。
殿上的官员都是一路考学上来的,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见状不妙,面色霎时都变了,满殿青色白色紫色绿色的脸色,五彩斑斓,好看得很。
上官瞻扇子都停在那里不知道扇了,陆祁和他四目相接,对视良久,冲他含笑眨了眨眼。
谁知上官瞻突然如见了鬼般,吓得坐都坐不住了,站起来往后狂退两步,撒腿就往打开的殿门处跑去,嘴里还嚷嚷着:“跑哇!”
陆祁:“......”
随着上官瞻这一动,满殿的大臣跟受了启发似的,纷纷站起身来不要命地推搡着,熙熙攘攘挤在殿门口。
一片叫骂喧哗中,没一会,人就推推挤挤着跑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几个腿脚大约是不大好使的老臣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彼此安慰道:“国之大统下落不明,我们怎么能跑呢。”
“就是,幸而太后和晋王还没跑。”
可是再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看似稳重端庄从容的太后和晋王的身影?
“......”
太后惶急地穿过御花园的山林水石,鬓发散乱,金步摇金花钿在发间额上摇摇欲坠,
黄锦绣护卫身侧,一手按剑,左右顾盼。
太后发狠道:“......天子,天子在哪?”
气息尚有几分不稳。
黄锦绣道:“臣已经派人去寻了。”
太后冷笑:“找到也没有用了,这等不孝子,哀家不想看到他。”
黄锦绣愣了一愣,然而脸上表情一僵后,旋即便低眉垂首应道:“臣知道了,还请太后先去清凉山一避。”
话音落,事先在宫门处埋伏好的人手吱呀一声推开宫门,门外遥迢的黄沙大道笔直通往累叠的青山,檀木香车轻垂金穗,安安静静守在大道上。
太后颔首不减雍容,但是脚下步伐显见得是疾步如飞,扶着车辕三两步登上了车。
车夫狠狠一抽鞭子,马车哒哒地向前跑去。
黄锦绣遥遥远眺着远处清凉山上的宫殿楼台,稍稍松了一口气。
清凉山上的古木苍翠,虬枝盘曲,老藤累叠着探上宫殿的窗棂。
太后掂着袖子怔怔地坐在殿里,半响捂着胸口咳了一声,突然从指缝溢出一口血来。
贴身的侍女吃了一惊,急忙递过帕子茶盏,一壁又要出去喊人来打热水。
太后这才略动了动,拉住她的袖子:“罢了。”
环顾了一下荒凉空旷的大殿,苦笑一声:“这地方,一时半刻的,哪里来的热水。”
侍女停住脚步,看着太后,面色含悲,泫然道;“太后......”
太后又咳了一声,抚着膝头道:“哀家就是气上心头罢了,万万没想到,被那小子逼到而今这番田地啊。”
侍女闻声刹时红了眼眶,捂着嘴道:“陛下,陛下他毕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太后摆了摆手,洒然笑道:“倒没有多大事,当年我能杀了先帝,屠尽宗室,只留下一个失聪一个年幼的皇子,另一个顽劣的晋王分配封地,扶我儿上位,而今我也一样能将他拉下来。”
“只是......”太后转过头来看向侍女,直到这个时候目光中才流露出半点软弱和无助,“你说,臻姬她,该是真的死了吧?”
侍女一阵心酸:“太后......不会的,那一定不会是她的。”
太后茫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叹息道:“对。不会的,倘若臻姬还在,必定会保护我,绝不会背叛我,绝不会背叛我。”
声音低得像喁喁呢喃:“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错。先帝爱我,便只以霍乱宫闱的理由杀了她,可是就算是留了我一条命,从此我也不是为先帝而活,而是为了替臻姬报仇而活。”
太后仿佛回到了当年,目光里充满了凛然的杀意,狠狠抓住椅子的扶手,呵斥道:“那我便杀了他!天地毁我二人,我便毁天灭地,神佛不容我二人,我便烧庙焚道,先帝杀我臻姬,我便杀了先帝!杀了他便是!”
侍女心疼不已,蹲下身来看着太后:“臻姬都知道的,她的在天之灵,会看着太后,保佑太后好好的。”
太后这才从回忆中抽离,看向侍女,怔忪道:“我投降匈奴,割裂土地,毁大楚百年江山,是为了替臻姬报仇,可是现在她回来了,万一她要的不是这个呢?万一她还活着,她想要的真的是那份我劝先帝写下的诏书上的东西呢?要不,我将这太后之位,让给......”
侍女攥着太后的手用力摇头,坚定地打断道:“她已经死了,尤臻姬,她已经死了,当年是太后亲手将她埋葬的,她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太后,这就是会仙楼的诡计......”
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报声遥遥送来,山下传来军士的号令和鼓噪声。
殿门被推开,铁靴的声音传来,一个人被猛地抛掷到地上。
接着是黄锦绣朗朗的声音:“启禀太后,天子在乱军中被会仙楼的人防火烧死,至今无影无踪,臣已派人四处寻觅。”
太后蹙眉不悦,正要说话,突然对上地上那人的视线,展颜一笑,对着黄锦绣道:“不愧是哀家的锦绣儿,锦绣儿,你做得很好。”
接着漫不经心垂眸踹了踹地上那人,懒懒问道:“喂,哀家问你,你是哀家忍着肚子痛生下来的亲儿子,在哀家手上有吃有喝,哀家并没有打过你,也没有什么对你不好的,你做什么要造反?”
“造反?”天子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冷冷笑道,“造谁的反?你的么?这天下,究竟是你的天下,还是我陆家的天下?”
太后哈哈笑了一声:“自然是哀家的天下,哀家是你的母亲,儿子的东西,就是母亲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天子瞠目结舌,然而还没容他多说,太后又接着道:“倒是你,哀家不过是想多多白送两块地给匈奴,也没想过葬送大楚的江山,你却联合会仙楼的人造哀家的反,你有没有想过,那会仙楼,可不姓陆啊。”
天子想要坐起来,又被黄锦绣一把踹趴回了地上,仍不减叛逆与傲慢:“朕,自然有办法消减会仙楼的力量,倒是你,倒是你这个贱人,从中作梗,若是没有你......”
太后摆了摆手,撇嘴道:“他骂我是贱人,锦绣儿,杀了他。”
天子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母后!”
接着就听到黄锦绣断然应了一声是。
天子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跑,想要呼喊他的侍从,想要叫援军前来,然而又一次被黄锦绣踩回了地上。
他养尊处优的白而软嫩的隽秀面庞贴着清凉山冰凉的地砖,听着黄锦绣拔剑出鞘的声音,不顾形象地尖声高喊道:“救命!黄锦绣!你敢杀朕!朕是当今天子!朕是太后的亲儿子!黄将军!黄......”
这最后一声并没有来得及喊出来,随着刀片的寒光一闪,鲜血溅了一地,皇帝陛下美丽的脑袋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太后嫌恶地掩了掩鼻子:“拖出去吧,真难看,没得污了清凉山的地砖。”
黄锦绣告了一声罪。
太后笑颜如花:“行了,锦绣儿,现在可以解决剩下那批人了。”
黄锦绣点头应是:“已经按照太后的吩咐调兵遣将了,西南,东南,都有将军愿意听从太后调令,请太后速速回宫,从大道进军,先杀国子监,再归朝示威,以夺得先机。”
山下军队的鼓噪声更强烈了几分,间或还夹杂着不甚清晰的语句。
太后拍拍手站起来,眉眼弯弯笑道:“这倒是很好的。”
那夹杂在一片嘈杂里的语句更清晰了几分,隐约竟听得出来是些清君侧,杀太后的话。
黄锦绣霍然拔剑站了起来。
太后挑挑眉,笑道:“这便更好了。”
起身走了几步来到殿门前,傲慢地看着山脚下一涌而上的士兵,轻蔑道:“哀家当他们笨到何种地步呢,到底是还有救,好歹让他们找到了清凉山。”
黄锦绣问道:“那么......现在便发兵......”
太后抬手阻断他的话:“不必,且等他们都上得山来,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
黄锦绣犹疑片刻:“太后以自己为饵,可这大军上山,多拖延一刻太后便多一分的危险啊。”
太后轻笑一声:“无妨。”
懒散道:“哀家本就不是那惜命之人。”
说话间神色陡然狠厉起来,喝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