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记录手稿有十多张,有文字有图形,图形是用鹅毛笔勾勒。吕薄冰不懂标注,但看得懂图形。
他站在旁边只看了一眼,下巴便掉在地上。
这些图居然是人体解剖构造,并且画的是感染瘟疫后的构造。唐家的医学先进到如此程度,这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他搜肠刮肚,寻便所学,没有一例记载有关人体解剖的。眼前的这些图,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乌渤海的官员居然毫无波澜,看来是见怪不怪。
他再仔细的看这些图,心肝脾肺标注得很清楚。
他明白这定是人死后解剖的,但在大央国,这样做等于侮辱尸体,是弥天大罪,不仅遭遇舆论的谴责,还要蹲大狱杀头的。
他总算明白为何说图琅人尊重科学了。解剖也是科学,这是头一遭看见,超越了他的所见所闻。他想到小松,以唐家的医术,对人体的构造这么了然,那留在后背的箭头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暗暗替小松高兴,痊愈有望也。
官员们翻译时用大央国语言在手稿上标注,写得很工整,每翻译好一张,吕薄冰便看一张。期间他与里斯本有聊天,向他说了被白云飞强迫来到乌渤海的经历,并询问瘟疫的来龙去脉。
里斯本简单跟他叙述了一遍。
乌渤海名字为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沙漠陆地湖,在它周围形成了一大片绿洲,湖中鱼虾丰富,盛产乌金,岛屿上长满闻名世界的精灵草。
经常有人在湖边捡到乌金,得到一笔意外财富。
人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撒网捕鱼,采摘精灵草,谈不上特别富裕,但衣食无忧,直到史努克当上国王,一切都变了。
他邀请九州各地的商人前来乌渤海开采乌金,一夜之间乌渤海成了商人们的天堂,他们带来了开采技术,将乌金源源不断的运出去。
乌渤海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人口急剧增长,短短十年间从一百五十万人膨胀到五百万,城修得越来越大,墙修得越来越高,军队也从原先八万人膨胀到三十万,还有十万雇佣军。
人们不再捕鱼,不再采摘精灵草,每天吃喝玩乐,搜罗全世界的珍宝和美女,将这里变成了人间天堂。
但人们不知道的是,随着开采的量越来越大,乌渤海渐渐不能承受。
湖水不再是蔚蓝色,变得乌黑发臭,不能饮用,湖里面鱼虾大量死亡,精灵草更是绝迹,饮用水只能依靠大量挖水井。
这一切有识之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年轻的李擦苏王子恳求兄长史努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乌渤海将不复存在。
史努克也意识到问题,但他舍不下巨大的财富,不肯停止开采乌金,而是号召人们挖深井,并且从外界进口鱼虾,至于精灵草干货储备充足,不再出口便是。
国王都这样,子民又能怎样,乌渤海依旧活在醉生梦死中。
渐渐地人们发现挖再深的井,出水也不多,水质也越来越差,甚至发黑。
很多人因此死去,很多孩子智力和身体都出现了问题,有的早早夭折,但依然没有引起史努克的重视。他一边派人去沙漠中寻找新的绿洲,一边打造沙漠之舟,从图琅和周边国家运清水过来。
他以为,只要有乌金,一切都是可持续的。
直到有一天,瘟疫爆发了,一夜之间死了数千人,史努克这才知道事情严重,第一时间封锁消息,隔离人群,并且请最高神庙的圣女大人做法事,向上天请罪,另外花重金请唐家人过来。
唐家一下来了三位大夫。
他们匆匆赶到时,乌渤海已感染了几十万人,死亡人数超过十万。唐家人开了一些药方后,一人研究水源,二人找来死者尸体解剖,意图查找瘟疫爆发的原因。
很不幸,他们的努力没有起到作用,开的药方也没有很好的效果,瘟疫越来越严重,三人先后感染了瘟疫,死在乌渤海。
消息像风一样传了出去,乌渤海陷入了恐慌之中,商人们纷纷逃离。人们觉得史努克惹怒了圣祖,以致于降下瘟疫,纷纷诅咒史努克,并将王宫围了起来。
危急时刻李擦苏站了出来,他发表了情真意切的演讲,告知人们是商人蛊惑了史努克国王,他检讨自己没有尽到臣子的本分,也让人们检讨自身为了财富推波助澜。
人们沉默了,李擦苏乘机号召人们直面瘟疫,战胜瘟疫。在他的鼓舞下,人们重拾了信心,但坚决要求史努克离开乌渤海。
逼不得已,史努克让位给李擦苏,带着一批死忠离开了。
李擦苏成了国王,带领乌渤海人焚烧了开采器械,并向上天祷告,最终依靠名贵药材精灵草,战胜了瘟疫。但乌渤海元气大伤,人口只剩下不到百万,家家戴孝,户户哀嚎。
李擦苏国王励精图治,乌渤海渐渐恢复了平静,湖水重又湛蓝,鱼虾又回来了,人口也增长了一些。
一切都在好转中,万万没想到时隔二十年瘟疫转土重来。
里斯本感叹,这是天要亡我乌渤海!
吕薄冰内心沉重,果如里斯本所言非虚,问题首先出现在饮用水源上。他在手稿中看到了这点,唐家人说乌渤海的水源被严重污染,导致人们突发疾病,并遗传给下一代。
但这非瘟疫的源头。
他们在解剖中做了比较,水源导致的死亡会让人五脏变黑,滋生肿胀之物,吸收活人的元气;而瘟疫会滋长一些粘稠的东西,将呼吸堵塞,人们往往是死于不能呼吸。
吕薄冰沉思,这些手稿非常有价值,不知为何唐家后来没有拿走,或许是因为乌渤海成了唐家的伤心地,他们再也不肯来了。
他暗暗摇头,如果唐家人没有被传染瘟疫,定能战胜瘟疫,可惜死于非命,来不及付诸行动。
吕薄冰闻过各种药材的气味,精通药理,有了这些手稿,便有了方向。
这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从内心非常非常感激唐家人,但他知道药方不是随便开的,开了就要有效果,否则人们便会对他失去信心。
当务之急是要细细思量,找到一个合适的药方,让一些感染者先行尝试。
官员们将手稿全部翻译完之后,一个个累得哈欠连连,告辞离开,只剩下里斯本坚持着。
吕薄冰一张张细细研究,从黑夜到天明,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向里斯本求教。里斯本虽不太懂药学,但博学多才,能及时的将吕薄冰的问题化解。
天色渐渐明亮,胜过了烛光,里斯本捶捶身子,揉揉眼睛,容颜极度憔悴。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满身风沙,但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明亮,丝毫不知疲倦。
吕薄冰将手稿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思索一阵,对里斯本,对光阴毫无感觉。他思考着药理,进入了无我的境界,而里斯本慢慢的趴倒在案桌上。
他年事已高,实在太累了。
当李擦苏再次进来时,里斯本陡然惊醒,忙站起身请安,声音也有些沙哑。这动静惊扰了吕薄冰,赶紧向李擦苏见礼。
同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对里斯本道:“请问丞相大人,唐家三名大夫当年是如何处置的?”
一般来说因瘟疫死的人,都会烈火焚烧,集中埋葬,但唐家人是国王请来为乌渤海治疗瘟疫的名医,虽没能战胜瘟疫,也于乌渤海有功,吕薄冰认为也许会得到特别对待。
果然里斯本说道:“他们是吾国的英雄,安葬在王陵,何特使为何问起?”
“在下苦苦思索,找不到方向,如果当下的瘟疫与当年是同一种的话,在下想去三位前辈的坟前祭拜一番。”
里斯本向李擦苏请示。
“从目前来看,症状一模一样,孤王刚得到消息,昨夜又增长了几万人,情势十分危急!”李擦苏焦急地说道。
昨夜虽发了圣旨,做了一些措施,但人数依然在扩大,如此下去,乌渤海危也。
他同意了吕薄冰的想法。
里斯本回复吕薄冰:“王陵离此并不远,约半个时辰的路程,老朽陪何特使前去。”
吕薄冰见他形容萎靡,不忍心他受累,忙道:“丞相大人辛苦一夜,赶紧回去歇息,让一名宫人领在下去便行了。”
里斯本向李擦苏告知,他准了,并吩咐宫人准备马车与祭品。
吕薄冰上了一辆马车,一名懂大央语的宫人送他。
太阳已经过了三竿,正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温暖而舒适,一夜没睡,吕薄冰哈欠连连。
他实在熬不住,在马车上眯了一会,朦胧中听见宫人喊他,他忙揉了揉眼睛,跳下马车。
乌渤海的王陵规模不算太大,全是石头砌成的,里面长满了仙人掌。陵墓像一个个小小的金字塔,没有单独的墓碑,文字刻录在墓石上,墓前有烛台,与大央国很是不同。
那宫人的大央语一般,说起来有些吃力,但吕薄冰不在意,勉强能听懂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