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背图?第十一象五人同卜,非禄非福。兼而言之,喜怒哀乐。)
张易、熊一平在暴雨倾盆中醒来,夜色被烈火烤的炙热、彤红。不远处,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正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庭院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身着古代战服的尸体,雨水、血水混成一片,兵器、残肢散落一地。
“我去,什么情况,张总工,这是哪啊?”熊一平目瞪口呆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像是刚打完仗”张易同样倍感吃惊。
“怎么只有咱俩,顾颜艳呢?”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什么叫走一步看一步…”
“你别吵吵,你看那房子里好像有人”张易打断熊一平,努嘴示意。
“有什么人,你别扯没用的。”
“真有人,他想出来,可门口火太大,他出不来。”
“真的假的?”熊一平扭头仔细看去,“有人、还真有人,怎么弄,要不要救他?”
“救,不管他是谁,我们总不能眼见活人被烧死,救了再说。”
“对,救。张总工,那你在这呆着别动,我去救他。”
“一起去。顾颜艳还不知道在哪,我们不能再走散了,如果再遇什么变数,你我也好有个商量”张易态度坚定。
熊一平点点头道:“行,够意思。以防万一,咱用堪天盾,防水防火防刀枪,我走前头,你跟上。”
“好。”
二人快步低腰,像两只土拨鼠似的朝大火中的院子窜去。
死人!遍地都是。内脏、残肢以及难以分辨的人体组织四处散落地嚣张随意,很多焦黑的尸体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一股浓烈的怪味儿冲进张易的脑门,焦糊血腥的死亡气息令他厌恶、作呕,他强压着五脏六腑的剧烈翻滚继续向前走去,旁边的熊一平则边跑边骂道:“这他妈是哪啊?老子要求涨工资!”
二人在堪天盾的保护下顺利穿过火海,只见一个衣着华丽、面容烟黑的男子,正奄奄一息地蜷缩在院子中间。熊一平急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其拖进自己的堪天盾中,随后快速向火海之外的小山坡跑去。
庭院与山坡相距两三百米,这一来一回的奔跑折腾得张易气喘吁吁。熊一平见张易呼哧带喘地热闹,自己也不好意思太过平静,便将这男人朝地上一丢,也学着夸张地喘气。他一边“喘着”,一边瞅了瞅半死不活的男人和筋疲力尽的张易,心底竟升起一股猥琐小人的优越感。很快,他意识到了这点,他摇了摇头又舔舔嘴唇笑了笑,最后掏出两颗水囊,将一颗递给张易、另一颗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醒醒、啪啪!醒醒、啪啪!”熊一平用力地拍打这男人的脸,双掌齐上、左右开弓,仿佛只有这样的大动作才能掩盖刚才的小心情。在这双“熊掌”的招呼下,男人晕晕乎乎地抬起眼皮,他迷离的目光与熊一平的眼神相遇——“你是谁?”这二人异口同声的质问和头颈后倾的反应竟如出一辙,场面尴尬滑稽。
张易见状,也凑上前去,极力平稳气息说道:“是我们救了你,”
“对,是我们救了你,”熊一平打断张易的话、自己抢着说道:“我们路过,见你在火里快死了,就冲进去把你背了出来,你谁啊?”
男人打量着熊一平和张易,心生狐疑,却见他们委实救了自己,便镇定心神、开口说道:“我乃晋王李克用,今遭反贼朱温陷害,险些丧命。承蒙二位英雄舍命搭救,本王日后定当重谢,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李克用的声音不大,却让张易和熊一平两耳轰鸣、目瞪口呆。许久,张易方寻回心神说:“你是李克用?那这里是唐朝末年?”
不知为何,李克用似有不悦道:“二位英雄仪表不凡,想是远道而来,现下是大唐天佑四年,此地乃潞州。”
啊!唐朝!张易和熊一平哭笑不得地相互看着,默默无声中饱含千言万语……
“不知二位英雄尊姓大名?”李克用的询问打断了他俩的神游。
“哦,我叫熊一平,他叫张易”熊一平无意识地答着,脑子似被千军万马踏过。
“好,好。二位英雄,本王有一事相求,”李克用对他们的凝滞未作关心,径自言道:“前方往东数里便是我晋军大营,我儿李存勖(xù)和将军周德威已同梁军对峙半岁有余。他们若知本王在此身负重伤,必会派军来救,不知二位英雄能否仗义相助、送信回营?本王死不足惜,可反贼朱温未除,惜我大唐岌岌可危矣,咳咳咳……”
熊一平脑子乱着,又见他咳的厉害,就连忙制止道:“晋、晋王,不如您先歇会,我和我大哥商量一下再说。”说完,他一把拉住张易、走到数米开外。
“张总工,眼下这情形,咱可别谦虚啊,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别让我一句句问,浪费时间,你看这架势,它不对呀…”熊一平拉着张易的胳膊不放手,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你就叫我张易吧,哪里还有什么总工。这都到唐朝了,你看那边--活的王爷。”张易也是无奈。
“行行,张易,你知道什么赶紧说,比如现在是哪年?他是谁?怎么办?快说!”熊一平急急地催促着。
张易捋了捋头发,尽量清晰地说道:“这段历史我不是很清楚。他说现在是天佑四年、自己是李克用。天佑四年应是公元907年,这一年唐朝灭亡,五代开始。李克用是晋王,他儿子李存勖(xù)是五代中第二个政权——后唐的开国皇帝,不过在位时间很短。五代十国是中华历史的一段大分裂时期,后梁、后唐、后晋等几个朝代今天开国、明天灭亡,乱的很。这些政权的领导者多是打打杀杀、篡权谋反的主。”
“妥!一千多年前的乱世王爷!那他让咱帮忙送信,咱总不能真的由他使唤吧?”熊一平说话间本能地瞄着李克用的一举一动。
张易微叹道:“恐怕我们必须帮他。本来那个声音让我颇为困惑,直到方才李克用表明身份。「64星宿会为你们指路」、「乾坤生万物、万物始于屯」……你听说过《推背图》吗?”
“听过,号称什么预言奇书来着。”熊一平点头回应。
“没错,”张易说:“准确的说是中华道家第一预言奇书。相传,这本奇书由李淳风和袁天罡所著,其本意是为唐太宗李世民推算大唐国运,不想李淳风一发不可收拾,竟将中华民族的兴衰发展往后推演了近2000年,直到袁天罡推着他的后背说道:“天机不可再泄,回去休息吧!”这便是推背图第60像所述的内容,也是「推背图」之名的由来。不过也有传说,李、袁二人的《推背图》共有64象,且与易经64卦一一相应。而至今广为流传的60象推背图是被人为篡改过的。我们无从得知其背后的真相,但易经中「万物始于屯」的屯卦对应的推背图,却正是关于后唐皇帝李存勖的内容。「64星宿会为你们指路」的真正含义应该是提示我们必须要沿着易经64卦所对应重大社会事件的轨迹,一卦一卦地走下去,等64卦全部走完的时候,便可实现我们的终极目的。”
熊一平琢磨了片刻、更为不解道:“意思是「得八卦神盘者,可为万物之主」的传说是真的?可我记得你不是说,咱这块石盘上面刻的是后天八卦,不是伏羲创立的那个?”
张易皱了皱眉道:“或许石盘上面刻的八卦图纹就是先天八卦呢?或许史籍里关于先天八卦的记载根本就不是真的?又或许,走完这64卦就会得到真正的伏羲先天八卦神盘?无论怎样,把这64卦全部走完是我们眼下务必要做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帮助李克用,因为他们父子与屯卦对应的历史事件息息相关。”
熊一平紧了紧拳头、走投无路地说:“行吧,爱咋咋地吧!那什么…帮他传递消息这事我有办法,用飞豆就行,传完消息再让它回来,唐朝人肯定不认识飞豆,就算觉得奇怪,也顶多以为它是神仙显灵。”
张易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不过要编套说辞。不如这样,一会我跟他说,你随机应变、配合我。”
“好!”
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李克用面前。
张易随便施了个拱手礼后信口开河:“晋王,我二人初到大唐,不懂礼数,还请您海涵见谅。我二人早年曾在茅山修道,精通隔空传音之术,此术法恰好可以将您的处境传递给您的儿子和将军,若您觉得此法可行,术法即刻可施。”
熊一平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张易也会胡编乱造,他直勾勾地瞅着他,脸上写满「刮目相看」。
“不想二位英雄竟然还有如此神通!本王全凭二位英雄做主!”李克用的痛快令张易颇为意外。熊一平则跟风点火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咱这就开始?你看着这颗银豆,把传达的消息对着它说就行。”
“仙法竟如此简便?”李克用接过飞豆,左旋右转、看得迷糊。
张易眨了眨眼,解释说:“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事万物皆来源于一、二、三,岂不更为简便?”
“有理、有理,”李克用点着头道:“既然如此,定要尽快。只是可否请二位英雄先行回避?倒没有别的,只因本王此时内心坎坷,着实害怕再失颜面……”李克用说着竟开始莫名其妙地擦拭眼角。
“可以可以”熊一平了然地拉着张易走开,窃窃私语道:“张易,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这家伙老奸巨猾。咱们救了他,他却没有以诚相待,还背着咱们跟他儿子说悄悄话。”
“嗯,没事。”张易似不以为然。
熊一平讪讪地不再说话,只等李克用远远地喊道:“二位英雄,请移步。”
李克用将飞豆递给先到一步的熊一平说:“让二位英雄见笑了,请问我儿何时能收到这里的消息?”
“你说下你儿子的体态特征,比如今年多大、高矮胖瘦,越详细越好”熊一平想着给飞豆输入备注信息,以防万一。
“小儿李存勖,字亚子,今23岁,身高七尺有余,骁勇善战、熟读春秋、善于骑***通音律、文武双全…”李克用回光返照似的喋喋不休令熊一平非常反感,他麻利地制止道:“行了行了,够用了,贵儿子很快就能收到消息”,遂不由分说地将飞豆甩入空中。
……
大雨依然狂荡地下着,凌乱了整个世界。那庭院的火势已渐退去,许是被大雨淋灭、许是自身燃尽,只剩下焦土气息和满目疮痍。
李克用已年近六旬,加之大火之劫,没撑多久便又体力不支地昏昏睡去。张易见他睡着,长吁了一口气,放纵自己仰面躺在地上,眼皮一卡一卡地想着心事。熊一平弓身坐着,不时地朝四周张望,手里攥着根小木棍胡乱地划拉泥地,心情已经跌落谷底。
大约30来分钟,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熊一平扑棱棱翻身观瞧,只见黑压压一队人马正迎面疾驰。这队人马中,领头的是位将军模样的青壮男人,他率先赶到那庭院处停下,急匆匆地四处搜罗。
“人来了,他们的穿着跟地上死人的一模一样。”熊一平轻声对张易说。
“嗯,”张易应着,起身扒拉李克用:“晋王、晋王,你看看那边来的是不是自己人”。
李克用醒转,强打精神翻身看去…突然,他激情地咆哮:“是我儿存勖,是我儿存勖,存勖、存勖,为父在这儿!”
“这哪听得见啊,两三百米加上大暴雨,是不是傻。”熊一平没好气地嘟囔着,食指朝勘天盾的光源按去。霎时间,堪天盾的白光照亮了一线天,惊得这队人马咆哮嘶鸣着朝它涌来。几百号人马蜂拥而至,密密查查的古代士兵一个挨着一个,这孤零零的小山坡从来没有如此热闹沸腾过。
“父王、父王,不孝孩儿救驾来迟,请父王责罚!”李存勖龙眉虎目、狮鼻宽脸、身披乌黑铠甲、腰佩带鞘宽刀,浑身沙棱棱煞气凛然,他咕噔噔地跪倒在地,身后几百名士兵也随其跪倒一片,山呼海啸地叩请责罚。
张易和熊一平佯装镇定地站着,偷偷感慨的却是古代领袖的气势威严。
李克用高兴起来,他炯然地说:“起来、都起来,是为父一时大意,中了朱温狗贼的奸计,都起来吧。”
“谢父王”李存勖谢恩起身,上前搀扶其父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张易和熊一平这两个外人。他搀着李克用、眼神轻瞥地问道:“父王,不知这二位是?”
“哦,这二位英雄正是为父在那枚银豆子里跟你提及的救命恩人。我儿有所不知,熊英雄和张英雄不仅救了为父的性命,更是精通玄门之术,这千里传音的仙法正是出自二人之手啊,我儿快来谢过恩人。”
“存勖谢过二位英雄大恩,待我将父王安全送至潞州城后定有重谢”李存勖说着深施一礼。
张易、熊一平下意识地摆手客套:“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
这般行径令李存勖侧目,他疑虑重重地看向李克用。
李克用看看了自己的儿子、又看看了熊一平和张易,随即周到地解释说:“二位英雄远道而来,非我大唐人士,故举止不凡,我儿务必将二位英雄俸为座上宾、以礼相待。”
“儿臣遵命!”李存勖答应的干脆利索,狡黠之神却在他的眼中忽闪而过。他接着说:“父王,此地不宜久留,周将军还在潞州城外大营,我们可否先回去稍作安顿再做打算?”
李克用思虑着说:“也好。潞州城外有我10万大军,想必不出几日即可击败梁国贼兵、解燕王潞州之围,届时进城修养即可。”
这二人要去潞州的想法让张易暗道不好,他犀利地看向熊一平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熊一平回看着张易,不明缘由地“啊?”。
“二位英雄有何高见?”李克用转头看向熊一平,以为他接了自己的话茬儿。
张易见已惊动了李克用,只好照猫画虎地深施一礼道:“实不相瞒,刚才晋王休息的时候,我同二弟推演了一番。这卦象显示,潞州之战尚需一年有余,且时机成熟后当由贵公子亲自帅兵征战方能解围。卦象还显示,鸿飞之地方为晋王修养的最佳之处,不知是否存在与此相关之所?”
此言令李克用父子面面相觑。良久,李存勖方开口说道:“距此600里,有处我军驻扎之所,名曰雁门。不知张英雄说的可是那里?”
张易不置可否道:“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李存勖惴惴地说:“雁门倒是个好去处。不过雁门距此较远,车马需半月方可抵达,如今我父王的身体恐无法适应舟车劳顿。”
“这倒无妨,我二人随身携带了一些丹药,虽不具长生不老之效却也有利于身体的康复,必定可保晋王此行无恙。”张易言语肯定。
李克用并不相信卦象之说,但他无法确定潞州之围何时能解却是真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晋军能顺利击败梁军,但若让燕王刘仁恭得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必定会被趁火打劫。如此,就等于羊入虎口,潞州确实去不得。想到此处,李克用颤颤地说:“张英雄高见,天意不可违。本王身体虽无大碍,但还仰仗二位英雄调理。存勖,就依恩公所言,即刻启程直奔雁门。”
……
张易、熊一平随同晋王军队一路赶往雁门。路上,熊一平问张易为何要去雁门这个地方,张易解释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过潞州之战,书上说潞州一年多都没能解围,最后是李存勖亲自带兵才战胜梁兵,更重要的是李克用明年就会病逝,正是在雁门这个地方。随后李存勖会继承王位,称帝建立后唐。”
熊一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不过我相信你做事肯定有道理,”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个事,飞豆一直没回来,咋办?”
张易安慰道:“别担心,我找机会问问李存勖。”
“我就猜到是这孙子!”熊一平愤愤然。
……
半月后,晋王一行抵达雁门。李克用在服下张易、熊一平从2065年带来的修复药片后,身体大为好转。张易、熊一平因多次救驾有功,分别被封了两个闲散官职:金紫光禄大夫和云麾(huī)将军。
次年正月,李克用病逝,李存勖继晋王之位。
同年四月,李存勖亲自率军援救潞州,不出一月便出其不意地大破梁军,彻底解除了潞州之围。
潞州之战的胜利,不仅让晋国兵威大镇,还让李存勖想起了料事如神的张易和熊一平。他琢磨着这样的人切不可脱离自己的视线,便下令命张易、熊一平同回太原、辅佐内政。
而后十余年,李存勖对内勤政爱民、对外所向披靡,克服重重困难险阻、历经大小战役无数,先后击败朱温、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和耶律阿保机等劲敌。
天佑二十年(公元923年),李存勖在魏州称帝,沿用“唐”为国号,改天佑二十年为同光元年,又追其父李克用为唐昭宗,以示自己是唐朝的合法继承人。
张易、熊一平这十多年无数次用堪天盾呼叫顾颜艳但是没有回音,也曾多次派人四处寻找,却都杳无音信。在这期间,二人还发现了一个新奇有趣的现象——在这里,他们不会变老。他们可以同这里的人们一起生活,却总是无法真正地融入进去,其中的原因神鬼莫测、匪夷所思……一切的一切全都真实地虚假、又虚假地真实。
慢慢的,他们适应了这种存在方式,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宛如庄周梦蝶般自在地活着。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李存勖自开国称帝后,斗志日渐消弭(mǐ),整日沉迷戏曲、音律。他招募了大批优伶②伴驾为官,大肆敛财挥霍、听信谗言。举国风气糜烂,当官的不再练兵勤政,百姓们不再读书耕田,大家整日里哼哼呀呀地吟词唱曲,指望有朝一日能入了圣耳、飞黄腾达。不出两年,全国上下怨声四起,开始频频发生、起义。
自从被封官以来,张易和熊一平就从来没有得到李存勖的召见。李存勖称帝后,更是直接免去了他俩的上朝拜见。只有一点,从太原到洛阳,李存勖走到哪就把他俩带到哪,俸禄按时发、赏赐偶尔有、就是不召见。张易、熊一平本来也志不在此,倒也落得清静,只是熊一平会偶尔谩骂李存勖扣下了自己的飞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始终避而不见。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初春,兵变越演越烈,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各异的士兵们打打杀杀、窜来窜去。
这天,张易和熊一平正在住处八卦时局。忽得宫人来报——皇帝召金紫光禄大夫、云麾(huī)将军速速入宫觐见。二人询问何事无果,只得匆匆套上公服,跟随前来传唤的宦官、侍卫进宫去了。
张易和熊一平住的地方离宫门不远,通常只需十几分钟的车程,然而此时很不太平,一路上侍卫们打跑了两拨乱兵流寇,七拐八绕后才从宫墙后身的小门进到皇宫。
宫内的景象也混乱不堪,各式不值钱的器皿、衣物仓促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堂而皇之地卷包逃窜。李存勖黯然伤神地坐在大殿上,两鬓须髯已斑白凌乱,遥忆其20年前的虎狼之姿,今已不复存在。
张易、熊一平上前欲施君臣礼,却被李存勖拦住,他说:“二位恩公不必施礼,随便坐吧。好久不见了,陪寡人说说话,我们都坐地上、坐地上。这个位置寡人也坐累了…”说罢,李存勖晃晃荡荡地走下龙椅、斜歪着坐在龙椅下方的台阶上。
张易觉得别扭,默默地原位站着。熊一平懒得理会旁的,一把拉上张易大咧咧地席地而坐。他扯了扯坐在屁股下的袍服、开口说道:“皇上,您可不厚道,我的飞豆是不是被您扣下了?”
李存勖无奈笑笑说道:“寡人早知二位并非凡人,你说的飞豆是当年为先皇传递消息的银豆子吧?寡人没有扣下,它被寡人养的枭吞掉了。想当年它忽然来到寡人帐中,会说话、会发光,还像铜镜一样映出了先皇的模样,那只枭大惊,猛然把它吞进肚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寡人来不及阻拦也没能唤回枭儿。”
张易坐的难受,起身施礼道:“陛下圣安,雁门一别已20载,不知今日召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李存勖深叹:“寡人自知你二人心中所想。遥忆当年,先皇倚仗二位的仙法方能千里传音,张恩公的未卜先知更是奇准无比,助我次年大胜梁军,解潞州之围。多年未见,寡人和身边的故人均已平添了些许风霜,二位恩公却风采依然,岁月对待二位倒是格外宽容。先皇曾有交代,二位绝非池中之物需特别关照,寡人也一直对你们念念不忘,以为你们终有一日会大有一番作为或者干脆驾云归去,没想却在我朝屈居20载.寡人用了20年也没能看清楚你们究竟是何人,来我朝中意欲何为?”
熊一平听李存勖这样问,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
“回陛下,我二人师出茅山,故略通微末仙法和养生之术,潞州搭救先皇实属天意。数年来一心辅政为官,虽无有造诣,但也别无他念。”张易答的清清淡淡,全无波澜。
“好吧,既然不想说,不如陪寡人听段小曲罢了。寡人当皇帝这几年,若论政绩有愧先主,但论操琴吟唱,自问古今无人能及。寡人十几年前偶得一位伶人,音如天籁能吟奇音神曲,二位恩公这就陪寡人一道品评一二。来啊,请伶人献曲。寡人这位伶人啊跟二位恩公一样,岁月对她也是格外地开恩。”李存勖似早有准备,一边说着、一边走回龙椅重新坐好。
熊一平顿觉心头一震,屁股再也坐不住了,嗖地一下站起身来。
只见宦官领上殿来一位容貌极佳的女官,妖娆高挑、面若红霞……重生小组分别了20年,此刻终于在李存勖的皇宫大殿之上骤然重聚了。熊一平、张易瞬间认出了顾颜艳,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前去,顾颜艳毫无准备地愣了几秒,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哇…”顾颜艳忽然嚎啕大哭,边哭边嚷道:“你们俩这么些年去哪了?我给他唱了十几年的歌剧。”顾颜艳指着李存勖,极其委屈。
张易和熊一平手忙脚乱地安慰着,等她止住哭啼,三人才想起眼前的处境。张易看了看李存勖,回过头对顾颜艳和熊一平说:“我们自家的事等等再说,先问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
“孙子!你处心积虑分隔我们近20年,到底想干啥?”未等张易说完,熊一平已按耐不住地破口大骂。
李存勖撩起沉重的眼皮悲叹:“此言重了,寡人也是直到此刻才确定你们乃同根同源。这些年,寡人逐渐发现你们有相似之处,你们的与众不同让先皇和寡人深感忧惧,故没能以诚相待。虽然如此,终归不曾苛责怠慢,你们也不曾对寡人推心置腹,寡人说的对吗?”
“不是咱们故意隐瞒,实在是没法说,我说我们来自一千多年以后你会信吗?”熊一平不屑一顾地看着他。
大殿内一片肃静,殿外侍卫与叛军兵戎相见的厮杀声愈渐聒噪清晰。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兄弟们,杀啊!)
李存勖愕然,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寡人在你们的眼中只是历史?所以,你们可以预知寡人和江山的未来?”
殿内更加肃静。
(杀啊!杀了狗皇帝封官进爵、重重有赏!杀啊…)
李存勖继续说:“你们谁能与寡人说说,寡人还有几时可活,是今日吗?”
……
李存勖点了点头,朝两旁寥寥的宫人摆摆手道:“此时的无言远比谎言更加残忍。都退下吧,逃命去吧”语气平淡却凝滞悲伤。他走下龙椅、身形更加摇晃,他歪坐在台阶上,双手擦了擦滚滚而下的热泪,抬首说道:“寡人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你们若知道什么就尽数直言,就当是成全了我这个将死之人。”
重生小组相对而视,心中不免悲凉。张易想了想、开口道:“颜艳,你的堪天盾还在吗?把欧阳修的《伶人传》找出来,念给他听,若是能让他死前得以反省,也不失为一庄善举。”
顾颜艳摇摇头道:“不在了,我醒来的时候就没找到。”
张易拍了拍她的肩膀,和缓地说:“没关系,你先用我的。以后再想办法。”
“好!”顾颜艳接过堪天盾、面向李存勖,又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起:“「伶官传序」,欧阳修。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chóu)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yú)?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人传》③。”
……
音毕良久,大殿上仍余音灌耳,李存勖突然发狂般咆哮着:“不实啊,不实!寡人这不好好坐着,伶人也只她一个,哈哈哈哈哈哈,不实,不实啊…呜呜呜…寡人错了,寡人悔不该啊,得之难而失之易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啊,呜呜呜……孤乃一代豪杰,江山是孤打下来的,就是死也要死在杀场!”李存勖连哭带笑地奔下龙椅,一把抽出悬挂于墙壁之上的宽刀,血眼通红地向大殿之外冲去,他一脚踢掉门栓、捏积木般拎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门敞开的瞬间,一束明晃晃的白光从天而降,它嗖地穿过李存勖的身体,宛若无数冰凉的利箭。鲜血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就像一颗颗燃烧殆尽的红烛泪。“轰隆隆”一代枭雄应声殒灭,一记闷雷就是给他全部的祭奠。
人终归是要自己成全自己,想活、想死,都是。
殿外的士兵越来越多,它们好像马蜂似的乌糟糟、一团团,让人辨不清黑白。顾颜艳觉得这些士兵和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犹疑之际,忽见64星宿乍现于混沌的天空!确实是64星宿,三人都看见了屯星已变得彤红,像极了多年前庭院的那场夜火,而紧随其后的蒙星正在傲然变亮,仿佛它才是照亮天地万物的太阳……
注:
①屯卦:元亨利贞,勿用有攸(yōu)往,利建侯。
译为:天始亨通,有利于坚守正道。不要到别处求取功名。利于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功业。
②优伶、伶人、伶官:伶,戏子,或唱戏杂技演员。优伶指具有身段本事突出的演艺人员。
③《伶官传序》译文:
唉!国家兴盛与衰亡的命运,虽然说是天命,难道不是由于人事吗?推究庄宗得天下和他失天下的原因,就可以知道了。
世人说晋王将死的时候,拿三支箭赐给庄宗,告诉他说:“梁国,是我的仇敌;燕王,是我扶持建立起来的;契丹与我订立盟约,结为兄弟,他们却都背叛晋而归顺梁。这三件事,是我的遗憾;给你三支箭,你一定不要忘记你父亲的愿望。”庄宗接了箭,把它收藏在祖庙里。此后出兵,就派随从官员用猪、羊各一头祭告祖庙,请下那三支箭,用锦囊盛着,背着它走在前面,等到凯旋时再把箭藏入祖庙。
当庄宗用绳子捆绑着燕王父子,用木匣装着梁君臣的首级,进入太庙,把箭还给先王,向先王禀告成功的时候,他意气骄盛,多么雄壮啊。等到仇敌已经消灭,天下已经平定,一个人在夜间呼喊,作乱的人便四方响应,他仓皇向东出逃,还没有看到叛军,士卒就离散了,君臣相对而视,不知回到哪里去。以至于对天发誓,割下头发,大家的泪水沾湿了衣襟,又是多么衰颓啊。难道是得天下艰难而失天下容易吗?或者说推究他成功与失败的事迹,都是由于人事呢?《尚书》上说:“自满招来损害,谦虚得到好处。”忧虑辛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闲享乐可以使自身灭亡,这是自然的道理。
因此,当庄宗强盛的时候,普天下的豪杰,都不能跟他抗争;等到他衰败的时候,几十个伶人围困他,就自己丧命,国家灭亡,被天下人讥笑。
人生中的祸患常常是从细微的事情中积淀下来的,人的智慧和勇气常常被自己所溺爱的事物所困,难道只有宠爱伶人才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