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萧择此时正站在一座大殿的一角。

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他首先看到的是石壁上的壁画，只见那些色彩单调的壁画上绘着许多诡异的画面。

在这其中，萧择只辨认出来其中的几副所表达的意思。有一副上面画的大部分是滔天洪水，翻涌的巨浪中有无数黑色人影在挣扎，在巨浪后面仿佛隐藏着一个形似蛟龙的怪物在游动。

另一幅上面则是熊熊烈火，烈火点燃了图画中重重叠叠一望无际的森林。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在熊熊大火中可以看出许多扭曲的人影，他们似乎都以一种痛苦而诡异的姿势在火海中舞蹈，火焰喷出的火舌交织成了一张狰狞哭喊的人脸，占据了大半幅画面。

每面石墙上都有类似的九张巨型浮绘，四方石墙一共有三十六张，这些壁画大多画风诡异压抑，让人看着喘不过气来。

石墙之下是黑色的地砖，这些地砖横竖交错着，排列在地上。

仔细看去，可以发现，每块石砖上都有细细血红色的部分，在发着昏暗的红光，就如同流淌的鲜血一般。

与地砖交相呼应的是暗红色的顶部，上面的石顶雕刻满了各种各样的凶兽，抬头看是哪些凶兽便龇牙咧嘴，仿佛要从上面一跃而下将人撕成碎片。

横在中间的是二十四根两人都合抱不过来的粗大石柱，左右各十二根，上面缠着巨大的铁链，就像是阴曹地府。

正中央是一道有暗紫色的岩石铺就的通道，通道上有许多暗红色的血迹，一直通向尽头的九阶高台。

萧择发现那做九阶高台竟然与天道塔中的那座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座高台是白色的，而这座是黑色的。

不只是颜色，高台上雕像的位置也略有改变。原本站在高台中央的龙子睚眦，此时也如仆人一般站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暗金色的王座。

萧择判断了一下位置，发现这整个大殿就处在天道塔的正下方。

不用说，这里一定是魔女教的地方。

此时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十个火把在孤独地闪烁着。萧择走在石柱之间，眸中满是震撼之色。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但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一座魔女教的大殿，就在它的死敌天道塔的正下方？

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即使是傻子也能猜到了。

天道塔与魔女教其实是一家。

什么相争百年，什么正邪对立，都是假的。天道塔表面在与魔女教对抗，但其实一直都在庇护魔女教，甚至有可能是魔女教的一部分！

怪不得那些白衣执事要在城外杀人，原来只是为了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把尸体通通运走，倒在那个井中的尸坑里，方便魔女教使用尸体修炼罢了。

那些所谓的天道执事白天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而晚上则披上黑袍，在这座大殿中将新鲜的尸体供奉给他们的神！

萧择突然发觉自己当初来帝都是个错误，不来也许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破事。

他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原路跑了回去，穿过长长的甬道回到尸山，然后扒着井壁突出的砖石爬了出去。

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萧择猛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肺部稍微舒服了一点，然后又翻回了天道塔的院墙内。

但他刚翻过去，就发现长老已经在墙边专候他多时了。

长老还是那么白发飘飘，仙气四溢，面上依然洋溢着慈祥的笑容。他看着萧择的眼神越发温和慈祥，以至于最后变成了慈悲。

萧择明白，长老一定知道他发现了天道塔底的秘密。他那慈悲的笑容，不过是鳄鱼在捕食前留下的眼泪。

长老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眸中的笑意越发地浓了，直到他的嘴角无声地咧开，一直向上提，提到了不能再提的极限，嘴角几乎咧到了后耳根，暴露出他真正的内心。

“没有人能活着保守这些秘密。”长老的声音枯涩干哑，如同从地狱吹来的寒风，没有一丝温度。

萧择感觉事情不妙，他眸中寒光一闪，四周温度骤降，冰魄雪魂枪已然在手，寒气缭绕，瞬间变凝结了一层冰霜。

不过不只有长老，不知何时，身穿白袍的执事也包围了他们，他们都沉默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萧择把长枪横在身前，咬着牙看着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最后的归宿也不过就是那口井底的尸坑而已。

就在萧择准备拼命的时候，长老脸上诡异的笑容消失了。温和和慈祥重新回归到他身上，他一摆手，笑道：“玩笑而已，你可以回去了。”

这下轮到萧择吃惊了，他问道：“什么意思？”

“你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

“这世上竟还有人不想活。”长老仰天大笑，说道：“你一定会死的，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有点用。”说完，转身离去了。

执事们也迈着机械的步伐回到了朱红殿宇中，只留下萧择一人。

萧择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只知道再出来的时候也是午后，一切都那么快，让人措手不及，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他现在得到了答案，也抓住了天道塔的罪证。但他能干什么？报官？有人会相信吗？还是假装不知道，让天道塔，或者说是魔女教继续作恶？

一股无力感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一想到还会有许多人因此丧命，他的心脏便剧痛无比，忍不住在街边的一个小茶棚坐了下来。

伙计替他倒上一碗几文钱的碎茶叶，萧择的目光从伙计移到大街上，街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各路行人来回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路过。

其中有送货郎，有迎考的书生，有进城的农民，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三两成群的少女，有带着小孩的老人……

萧择看着眼前这些洋溢着生命活力的美好生灵，沉浸在他们的幸福之中。

他竭力不让自己看到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天道塔，但没有成功，他只盯着那座塔看了一会，便突然感到一阵致命的眩晕。

到底怎么才能拯救他们？我现在还能干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就是泠雪带着他目睹了魔女教的人在城外屠村的一幕，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现在应该去找她。

萧择站起来付了茶钱，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终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倒在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