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山风寒凉,尽管有着清晰可见的星月,却无法驱散这片山岭的黑暗。
段虎站在原地,脸上无喜无悲,听着寒岳的苦诉,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是埋怨,是不满,是责怪?
不是,绝对不是!
段虎深知世道的艰难和险恶,想在如此混乱的世间生存下去,需要的将是何等的勇气和毅力。
即便如此,老龙寨的人依然咬紧牙关、挺直腰板,如荒漠中的野草,在恶劣的环境中寻求着一丝生存的机会。
锲而不舍的决心,坚韧不拔的毅力,自强不息的精神。
就冲这一点,他段虎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至于寒岳以及老龙寨寄予他的期望,看似不合道理,甚至于有些过分,但段虎却并不在意。
相比下来,他宁愿接受对方的坦诚和真挚,也不愿去接受类似赵青河那般小人的阴险和奸诈。
看着身前这位白发银须的老者,脸上的风霜道尽了多少的沧桑,残缺的手臂吐露着无声的哀苦,目光中复杂的神色,神色中炽热的期盼,那是一种对希望的憧憬,对家园的关怀,对亲人的挚爱......
“寒大叔,死人潭的事情我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这件事能稍后再谈吗?现在曹耗子命悬一线,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帮我找到他。”
段虎的话虽然不多,但却表明了他的心意。
“段虎,你真的肯帮我们?”
寒岳眼睛一亮,声音都有些激动起来了。
“这是自然,老龙寨和我有缘,我不会置之不理的,行了,先忙眼下事。”段虎回道。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寒岳兴奋的喊道,忽然他神色一愣,随即有些迟疑的侧耳听了听。
顺着风声,隐约中有动物的低声,听声音似乎是......
“这是阿亮的叫声......”
话刚出口,段虎已经先寒岳一步闪身而出,双脚迈动,人如疾风般冲了出去。
“好小子,这反应这速度,都不知他是怎么练出来的?”夸赞一声,寒岳跟着也跑了下去。
半里地的路程,在段虎全力冲刺下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而此时寒岳早被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前方是一片矮林,树木繁盛,随着山风不断发出了哗哗的枝叶声响。
阿亮的声音是从矮林里传出来的,段虎打量几眼,提气往上一窜,跳上树梢,蹭蹭几下消失在了林间。
听声辩位,登高望远,段虎没有寒岳狩猎的经验,却有着不凡的功底,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中,他也能大致观察清楚四周的动静。
未免耽误时间,他利用矮树林茂密的枝干前行,即可加快前行的速度,又能居高观测,还能防范林子里可能暗伏的危险。
矮林树木丛生,密密麻麻的枝叶遮挡住了月光的照入,使得里面漆黑难辨。
段虎快速移动在枝干之间,突兀,阿亮的声响为之一停,四外寂静无声。
段虎停下动作,趴在树干上伏低身子,为了适应树林里的黑暗,他紧闭双眼,只靠听力来仔细辨认着。
片刻过后,段虎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心中感到有些蹊跷。
“怎么回事?为何一点声响都听不到呢?”
常年锻炼出来的听力,竟然会在此刻毫无用处。
蹊跷之处不仅仅只限于此,记得才入矮林时,除了阿亮断断续续的驴声,还有着时而刮来的山风,但现在却连丝毫的声响都没有。
似乎此时此刻,整片树林世隔绝般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疑虑中,段虎试着往前又移动了一段距离,依旧如此,既没有阿亮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靠着不错的目力,段虎看了看四周,视线昏暗,但勉强能看清那么些许的情况。
树木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交叠的树枝盘根错节,仿若一根根干枯的手臂,诡异而阴森。
树下的情况看不太真切,似乎是片杂草丛,但杂草的高度很矮,几乎是贴着地面生长,而且十分的整齐,就像被修剪过一样。
段虎不敢冒然下地,在他看来,树下的草地看似安全,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本能反应下,这片杂草地给他带来了一种不安之感。
疑虑未消,顺着树林的深处,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段虎的嗅觉何其敏锐,提鼻一闻便能有所反应。
“糟了,该不会是耗子遭到了什么不测吧?”
心下着急,段虎顾不上思索,提气往前跃动,顺着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追了过去......
不知追出了多远的路程,突然间,段虎把移动的身形猛的停住,接着他往树枝上一站,四外环顾,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从刚才开始,那股血腥味不但没有变浓,反而还诡异的消失不见。
不只是这样,记得在进入这片矮林之前他曾专门留意了一下,矮树林的面积并不算大,顶多也就一两里的范围,可是到了现在,为何还没有丝毫出去的迹象?
相反,前方的林子却更加密集了呢?
“这......”
正在这时,从树下飘起了一阵白蒙蒙的雾气,很快顺着树干蔓延起来。
几个晃眼的工夫,整片林子都被雾气掩盖,并且雾气还在变浓,使得本就受阻的视线更加模糊起来。
白色的雾气带着一丝腥臭味,不仔细辨认几乎不易察觉,但是只要闻上一口,却能令人头脑发沉,神智恍惚。
段虎心中一凛,即刻屏息凝神,双脚猛蹬树干向上跃起,打算跳至矮林的上空,借助月色一览究竟。
谁知等他高高跃起后四外这么一张望,顿时傻了眼,树冠上方哪里有着什么繁星点缀的夜空,有的依旧是层层摞起的树冠,仿佛他被困在了一处树海颠倒的世界中一样。
“这,这是阴雾煞林!”
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段虎把背着的威虎绝刃一把抽了出来,随着“仓朗朗”一声脆响,森冷的刀光犹如一道厉闪破空而出。
催动体内的玄阳之气,刀刃金光四射,顷刻间将笼罩而来的阴雾驱散在了身外。
“这里怎么会有阴雾煞林这种阴阵?”
段虎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不是他思考的时候,他必须尽快冲出去,否则迟则生变,一旦深陷阴雾煞林,即便他玄法加身宝刃护体,也无法轻易脱困。
所谓阴雾煞林,属于一种阴煞之地演化而成的天然阴阵,凝聚阴气,聚煞成阵,根据不同的地形,又分阴雾煞林,阴雾煞泽,阴雾煞山等阴阵。
这些阴阵诡异莫测,根据阴煞之气的浓度来区分阴阵的威力,什么鬼遮眼,鬼打墙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所属阴阵的一部分威力而已,强大的阴阵还有着更加可怕的地方,不仅可以制造幻觉活困生人,还能杀人于无形,十分阴毒。
......
利用威虎释放出的玄光暂时震慑阴雾,段虎急忙掏出了十二张黄符,碾碎寒星砂后,混合着指尖的玄阳之血,他手指飞动,口念法诀开始画符。
“十方丁甲入法途,六律玄真开道光,不动上灵,赤火降魔......”
等十二道赤火符完成之后,段虎按照六丁六甲的方位布在四周,随后喊了一声“敕!”
十二道赤火顿时燃烧开来,金色的火芒一下就冲淡了阴雾的侵蚀,加上威虎刀刃中释放出的玄光,很快煞林中的阴雾淡去,空气中漂浮着的那股腥臭味也渐渐无踪。
“好在有备无患,出门时带足了家伙事,否则这一回还真有些麻烦。”
段虎暗叹一声,收起威虎就打算先离开此地。
就在转身的时候,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响惊动了他,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地面上,阿亮模糊的身影横躺在地,缓慢的扭动着身躯。
“阿亮!”
尽管阿亮是头驴子,脾气冲性子犟,但是段虎却十分欣赏对方,有驴性带野性,是头好驴。
呼唤几声,见对方仅能晃动一下身子,段虎没有多想,一个跃身从树上跳了下来。
落地后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来到阿亮的身旁。
然而离着阿亮的身影越近,段虎越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刚才明明看着真切,怎么现在“阿亮”的身形却给他一种虚而无实之感,似乎地上趴着的并非实体,而是一团虚幻的黑影。
“不好!”
意识到上当了的段虎立刻想再次跃上树枝,突然间脚下泥土一软,紧接着地面下陷,就像松软的沼泽一般。
晃眼不到的工夫,便把段虎的身子吸扯下去,冰冷黏稠的泥浆一下就淹没到了他的腰部。
“泥泽......”
段虎嘴里发苦,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树林下方会是一片泥潭沼泽,怪不得此前他有种不详之感,原来问题都在这呢。
沼泽、流沙这些天然的陷阱,可怕之处在于一旦陷入,将很有可能沉沦万劫不复之地。
段虎也不例外,稍有差池,这里便是他葬命之处。
危急关头,段虎拼着一口丹田之气,尽可能施展玄功抵挡着来自泥泽里的吸力,然而身下的泥泽就像一张吞噬的巨口一样,不断用强烈的吸力拉扯着他的身体往下沉去。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泥泽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并且还在缓缓下沉......
“该死,真是该死......”
感受着身下泥浆挤压的力量,段虎半身难动,胸腔受迫,令他呼吸不畅。
更要命的是,之前那些消失的阴雾,此时再次冒了出来,淡淡的雾气看上去就像一张张无脸惨白的人脸,游魂般收割着新鲜的生命。
段虎双目虎瞪,脑中思绪急转,他并非束手待毙之人,岂能不顾自己的性命任人摆布?
然而此刻身陷危境,下有泥泽困体,外有阴雾袭来,几乎绝了他逃生的机会,换成旁人面临如此险恶之地,单单从心底涌出的无力感就能击溃此人的心理防线。
“哼,虎爷什么风浪没经过,就凭这么条小阴沟想让我翻船,我去你大爷!”
眼看漂浮而来的阴雾就要临近,段虎最后看了一眼四周,精确的认准方位之后,胸腔深深鼓起,他猛吸一口气,气藏于胸,脑袋往下一沉,整个身体瞬间沉入了阴冷的泥泽之中......
......
段虎被困阴雾煞林难以脱身,林外可急坏了徘徊不断的寒岳。
老头怎么也没有想到,段虎会这么鲁莽的冲进矮林,以至于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在后面又追又喊,愣是没有把对方喊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段虎消失在了矮林之中。
这都老半天的时间过去,林中依旧没有丝毫的响动传出,急得寒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直窜。
“糟了,糟了......”
“都怪我没把话说全,唉,真是急死人了!”
寒岳试着朝林子里连续放声呼唤,可是喊得老头脖子都冒了烟,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完了,这回段虎真是被我给害死了,我他娘的之前怎么不把话都说明白呢?”
“那处死人潭就在这片矮林的深处,入林必须白天进入,一到晚上,谁入谁死!”
老头急得直揪头发,脚下的土块都被他跺成了烂泥。
正如寒岳所说,死人潭,也就是段虎口中的趵突潭便在矮林的里面,只是以前这里没有什么矮林,是后来慢慢长出来的,这才使得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没能让段虎认出来。
“不行,这件事只有找大伙来帮忙才行,实在不行,就是烧了这片林子,也要把段虎给找回来。”
想到这,寒岳转身就想回寨,然而身子刚一转过去,老头抬眼这么一看,吓得他原地一蹦而起,失声尖叫一声。
不怪老头如此失态,而是眼前惊恐的一幕实在是让他难以克制心情。
刚才就在他刚转身的瞬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距离近的几乎都要贴在了他的脸上,如此吓人的举动,还是在半夜三更的荒岭中,任谁见了不害怕?
更何况寒岳耳力过人,有着猎人敏锐的反应,别说一个大活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他身后,即便是狡猾的野兽也很难靠近他。
而此刻,一个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身后,让他浑然不知,如此诡异和蹊跷之事,不容寒岳不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