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墨斗拎着木桶,段虎迈步来到了枯井外,放下手里的东西,他勾头朝里面看了看,昏暗的井底透着一股子诡异,诡异中又带着阴森。
提鼻闻了闻,段虎皱了皱眉头。
好浓的尸气。
离开井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斜挂,暮云朵朵,离着日落西山已经不远了。
时间有些紧迫,但也是没法子的事,不是段虎有意拖延,而是迫不得已。
除了准备需要时间之外,他还有自身的原因。
跟血尸凶傀的一战,以及尸刹的恶斗,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恢复需要时间,更别说他身上还带着伤。
贸然行动,此等有勇无谋之举,只会害了自己。
仔细检查了一下插在四周的桃木枝,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后,段虎把墨斗上的墨线分别绕在了桃木枝上,手法有些奇特,并非简单的绕在上面,而是每绕一圈都会打一个复杂的绳结。
曹满在一旁伸长脖子看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之所以然来。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曹满叹了口气,隔行如隔山,这么高深的阵法他哪懂?光是看段虎在那打绳结,娴熟敏捷的动作都能把他眼睛给看花了。
“虎爷,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丁什么甲什么的阵法?”
看不懂也就算了,现在好,连名字都忘了个干净。
也不算太干净,起码还想起了俩字,就他那一包糟的脑袋,已经不错了。
“是丁甲伏魔阵。”
段虎一阵好气,如果不是碍于时间紧迫,他非赏对方一记爆栗不可。
“对,就是这名字,你不说我也知道。”曹满一点儿也不谦虚的说道,“对了,阵法厉害不,威力如何,灭得了尸刹吗......”
十万个为什么,问得还都是同一个意思。
“过来。”段虎抬手唤道。
“好咧!”曹满紧走几步挨到了近前,下一刻他忽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段虎脸上的笑容,看着怎么有点......
瘆人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曹满转身就想跑,段虎一把薅住衣领,爆栗落下。
“虎爷告诉你丁甲伏魔阵的厉害!”
惨叫声中,段虎锤了个痛快,说了个精彩,等他说完,曹满趴地流泪。
这亏,吃得太爆了。
满脑袋的疙瘩,没一处不疼的,好在总算没白挨,起码弄懂了什么是丁甲伏魔阵。
此阵按照六丁六甲的丁甲玄术布置而成,其中桃木枝,黑狗血,朱砂,血糯米这些东西本就是驱邪避煞之物,通过阵法的精奥融入丁甲伏魔阵中。
按段虎的话来说,威力足够让那只老粽子喝上一壶的。
“耗子,问你件事,你跑步的速度如何?”
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得曹满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摸得到也不敢摸,一脑袋的疙瘩,疼。
“啥意思?”曹满眨眨无辜的眼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说是不?”
言下之意曹满听懂了,黑脸不靠谱哇,刚儿还说丁甲伏魔阵如何了得,余音未散,现在就担心起来了。
“虎爷,别开玩笑了,就我这身坨,滚得都比跑得快。”曹满急了,发慌的说道。
“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
段虎凑近了黑脸,嚯!真黑,天色黑点的话,指不定脸在哪搁着呢。
其实,段虎真没开玩笑,这叫先礼后兵,否则大话撂出去了,真要出个什么意外,脸不脸的还在其次,就怕害了曹满。
当然,脸也重要,除非是二皮脸。
曹满鼻子一抽,想哭,自打遇见段虎,他的心情就没好过。
“放心,我就这么一说,而且真要是出了意外,到那时有虎爷给你断后,你撒丫子就成。”段虎拍了拍曹满的脑袋以示安慰。
“我去,哭啥?这就感动了?”看着曹满挤猫尿,段虎好笑的问道。
曹满挤出泪花,屁,老子那是脑袋疼。
可恶的黑脸,明知老子满脑袋的疙瘩,还可劲儿的拍,心真黑!
“去,把那桶火油放好了,还有,待会儿我下到枯井里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靠近,如果到了天黑我还没出来,你就不必再等下去了。”
段虎摆了摆手,打发曹满离开。
“虎爷......”
曹满抱着装满了火油的大桶,看了眼段虎,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得知段虎回乡的消息后,意外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冷漠和警惕,作为本地的治安大队长,他生怕对方又像年轻那会儿,鲁莽蛮横,专捅马蜂窝,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此,曹满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本想上门提醒一声,不想回了乡的段虎却闭门谢客,之后又深居简出,渐渐的,曹满提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在他看来,只要段虎不闹事就行,最好能一辈子都缩在家里,也可省去他很多麻烦。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不愧是曾经的黑煞神,不出事则已,一出就是大事。
那时的曹满,能把段虎恨到骨头缝里。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仅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也让他饱尝了人生中最为惊恐也最为痛心的事情......
可以这么说,他能活下来,前半段那是靠他的机警和运气,至于后半段,若非段虎的相助,曹满知道,自己恐怕早就呕吼了。
曹满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谁对他好,他心里有本帐,气人的是,段虎人黑嘴臭,好几次,曹满想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都被对方气得七窍生烟,那滋味......
老难受。
可就是这么个让人火大的糙汉,却能舍己为人,不顾自己的安危,比起那些虚情假意、口腹蜜剑的伪君子来说,却又好了不知多少倍。
起码,段虎是个性情中人,话糙理直,算是个真爷们,面对段虎,曹满的内心似有触动。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为的是什么,凭的又是什么?
不正是内心的坦荡,人生的无悔吗?
可,这么多年来,他做到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做到!
此时此刻,曹满忽然感到了一丝的惭愧,一丝的内疚和一丝的向往。
......
“我说耗子,抱着火油桶好玩吗?”
正在走神中,段虎不耐烦的话声清晰入耳。
“虎爷,待会儿就你一人下井,会不会太危险了?”第一次,曹满主动关心的问道。
“呵,我倒是想找个人搭把手,可办得到吗?”段虎不以为意的回道。
曹满把头一抬,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雄赳赳的样子满怀着期待。
段虎的目光很快从他的脸上扫了过去,之后......
没有之后。
曹满不甘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刚要主动请缨,段虎的话来了,“这鬼地方,活人不见一个,算咯,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好。”
曹满脸蛋一抽,好么,老子不是人!
抱着火油桶,曹满一点点往旁边挪去,蔫头耷脑的样子,像谁欠了他一兜兜老钱似的。
“耗子,做啥亏心事了,咋这么大的怨气?”
段虎的话听得曹满想飙人,怨气?没你这黑货,老子哪来的怨气?
“是男子汉心胸就该大一些,别活得像个娘子汉,行了,这东西你拿着,关键时刻兴许能派上用场。”
段虎抬手,把一颗鸟蛋大小的红色珠子扔到了曹满手中。
噗......
娘子汉?
亏你这黑脸想得出来!还有更硌肉的词吗?
牢满腹的曹满拿着红珠子,眼珠一动来了兴趣,啥玩意?红彤彤的挺好看。
端详之后,凑近鼻子又闻了闻,有股淡淡的......
汗味。
些许的咸味中充满了男人的气息。
汗垢?
曹满眨眨眼,架不住好奇,伸出了肥舌打算舔舔。
段虎一阵恶寒,“够了,又不是糖果,你舔个球!”
“呃,失误,嘿嘿,失误。”曹满收回舌头,心里一阵尴尬。
看来,舔舔这陋习真的要改。
“虎爷,这是啥玩意?怪好看的。”
“这是要命的祖宗,星火雷。”
“星火雷!一点火星就爆雷?”曹满眯缝着眼睛,好家伙,小小一颗红珠子,脾气够暴的,比黑脸还暴。
“不错,威力比你想象中的大得多,小心保管好了,否则一旦炸开,就你这身坨,渣都不剩。”段虎看了眼曹满抱着的火油桶,意思不言而喻。
曹满吓得一哆嗦,赶紧把星火雷贴身藏好了。
怪不得有股子汗味儿,敢情是贴身放着......
接下来段虎把血糯米小心的撒在了地上,趁着这个工夫,他把星火雷的使用方法以及安排给曹满的事情说了一遍。
事关小命,曹满格外认真的听着,末了,曹满脸色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有些不太肯定的说道:“虎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刚才我仔细想了想,那只青面獠牙老粽子虽然长得挺可怕,但五官容貌间,依稀像是那位失踪了的钱大户本人除了体型不大一样,没那么高大魁梧......”
他这一说,段虎沉吟了起来,“看来当年钱大户一家无故消失,这里面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曹满自责的说道:“这都怪我,如果当初我没有被猪油蒙了心,钱大户一家还有那颗害人的冥眼......事情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行了,你也别自责了。”
段虎的安慰让曹满内心稍微好过了一点,“虎爷,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为何常福变成了血尸凶傀,而钱大户却变成了尸刹呢?既然都跟冥眼有关,但差别却会如此巨大?”
段虎正了正色回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尸也一样,不同的尸体,尸变后会变成不同的阴尸,冥眼只不过是一种诱导的媒介,最大限度激发出阴尸的力量......”
段虎大致解释了一遍,曹满竖着耳朵听着,听到最后听了个一知半解,依旧是稀里糊涂。
按照段虎的吩咐,曹满退到了丁甲伏魔阵的阵外,躲在杂草丛中,抱着火油桶......
老鸦守死狗般守候着。
段虎独自来到枯井旁,抱起酒坛,嘴对嘴长流水,“咕咚咕咚”喝了个过瘾。
香醇的酒味飘散出来,躲在草堆里的曹满忍不住都咽了一口吐沫,馋酒了。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多抱一坛老酒出来,反正常家的酒窖里好酒多的是,也不差这一两坛。
现在知道后悔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段虎过瘾,自个儿咂嘴舔指头,好难受。
“要是这一回能够杀了尸刹,给梅儿报了仇,老子非要痛痛快快的喝......喝他一罐老酒。”
曹满解气的想着,只是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就他那点酒量,喝一罐老酒足矣,一坛?非呜哇哇吐黄汤不可。
糟蹋不说,还难受。
一口气喝下半坛老酒的段虎把酒坛放在了井边,随后打了两个响亮的酒嗝,拍了拍肚子,段虎甚是满意。
酒壮英雄胆,除此之外,酒乃谷物精华之所在,可补元气,消除疲劳,段虎好喝酒,无外乎如此。
只是有一点,不能喝醉,八个醉汉七个软脚虾,还有一个地上趴,必须谨慎。
急酒伤身易醉,段虎潮红着脸色吐纳运气,片刻后,当脸上的潮红退去,再看段虎,双眼如电,神色振奋,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
“痛快,哈哈,痛快!”
敞怀两句,段虎双眼闭合,待适应了一下光线之后,他猛的跃身而起,直接跳进了井口。
呼......
坠落时产生的风声不断在段虎的耳旁响起,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段虎把双眼一睁,随后双腿伸开双臂往外用力一撑,四肢牢牢的支撑在了井道的石壁上面。
目测了一下井底的距离,段虎收回四肢,身子轻轻落在了井底,抬头看向井口,跟个烧饼差不多大小。
“呸!好浓的尸臭。”
嗅着井底腐烂的臭味,段虎拿出手电,照亮之后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井底下的环境和他想得差不多,面积宽大,不似井口以及井道狭窄逼仄,整个枯井的形状就像葫芦一样,上窄下宽。
井底的面积不仅大,还十分的阴冷潮湿,段虎哈了口气,热气很快变成一层淡淡的白雾。
脚下泥泞湿滑,段虎低头检查了一下,很快发现了深陷在泥巴里的巨大脚印。
段虎牛高马大,脚丫子自然不小,但是比起那只泥脚印,小巫见大巫,牛蹄比象脚,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脚印凌乱,看得出,当时落入井底的尸刹很是急躁不安,奇怪的是,当段虎沿着脚印一路跟踪,却在石壁前失去了目标。
四外打量几眼,段虎感到有些疑惑。
“怪了,脚印呢?难不成那只老粽会遁地之法,凭空从地下遁走了?”
就在这时,忽然从石壁上方落下了一滴液体,正好落在了段虎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