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对这个世界真的没什么感情。

无论是里昂记忆中那些麻木的，只是活着就已经倾尽全力的平民；还是那些衣着光鲜，做着庄严宣誓，却行苟且之举的骑士老爷们；还是那些挂着虚伪面容，以一副悲悯面孔，下达着残忍谕令的神职者。

这些人中没有几个让他觉得眼见欢喜的。

人民困苦却不知自强，贵族老爷们点滴施恩，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返还给他们一厘一毫，便足以令他们感恩戴德。

神职者蝇营狗苟，豢养情妇，与贵族老爷们沆瀣一气。

沉疴痼疾，积重难返。

鲁迅曾说，学医救不了中华人，猎魔人同样也拯救不了这个散发着浓郁陈腐气息的世界。

“而且我根本不想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李昂在心中默默这样说道。

哪怕安洁莉娜，拉盖娅对他很好，他的骨子里依旧充斥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

因为无论是温柔爱笑的姐姐，有点腹黑但依旧很温柔的妈妈，还是那个不苟言笑，不擅于表达自己，但依旧深爱自己儿子的父亲。

都是里昂的。

他李昂因为继承了里昂的身体而鸠占鹊巢，得到了这一切，但不代表他就享受的心安理得。

他不是不知感恩，不然也不会想着如果要逃离这个世界，也要带走这些亲人们。

但也就如此了。

我既非生于斯，也非长于斯，更不愿死于斯。

难道还要指望我拯救这个我半点归属感都没有的世界？

或许是之前的战斗消耗了太多精力，李昂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疲惫，就像连续扛了两天两夜的通宵。

但疲惫归疲惫，他依旧提不起半点睡意。

原本对自己实力提升的喜悦也荡然无存，整个胸口像是堵了一口郁结之气，对未来原有的些许憧憬，也变得一片晦暗。

原来，我已身处深渊。

......

女巫之森，泰瑞昂巨树上，少女托着腮，满怀心事地望着每天都会举办，早已看腻了的萤火晚会，怔怔出神。

头戴花环的树精灵捧着托盘，将一杯与自己等身高的木杯放在了拉盖娅的面前。

见拉盖娅怔怔出神，她飞到桌上，轻轻戳了下少女的脸颊：“拉盖娅，你在想什么，怎么心事忡忡的样子？”

拉盖娅长叹了一口气：“我在担心我的弟弟，他才刚成为猎魔人，就要去对付真正的恶魔了。”

“我都中序列了，依旧没见过哪怕一只恶魔。”

树精灵瞪大了满是懵懂的眼睛：“恶魔是什么？”

拉盖娅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恐怖的语气说道：“据说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它们生活在没有遍布熔岩与黑曜石的深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骨子里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如果它们看到你，直接就会把你塞进嘴里，当成小点心。”

树精灵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耳朵。

“太可怕了，拉盖娅你不要说了！”

她小小的脑袋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怪物，遍布熔岩与黑曜石？岂不是连可爱的植物和花草都无法生存？

拉盖娅叹了一口气：“反正很可怕就是了。”

树精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里昂岂不是很危险？为什么不跟女士说这些呢？”

拉盖娅轻轻摸了下树精灵的小脑袋：“虽然女士是母亲，经常板着脸端起威严的表情，但实际上还是个心里感觉到委屈便想痛哭的孩子脾气。”

她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明明已经好几百岁的人了，却还是这样。”

“如果我把自己的担心说给她听，她肯定又要掉眼泪了。”

树精灵满脸不敢置信：“女士哪有这么脆弱？”

在她们的世界观里，女士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尽管她温柔善良，从不苛待她们，但依旧具备着崇高的威严。

毕竟，泰瑞昂巨树，她们的源来就是女士亲手栽下的。

拉盖娅伸出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圆圈：“有的，她其实一直是这样。”

“没主见，贪玩，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些抠门，小肚鸡肠，还总喜欢演戏吓唬我......”

拉盖娅嘀嘀咕咕的，突然看到树精灵的脸色骤变，神情一僵。

果然便听到身后响起低声的叹息：“我在你眼中就这么糟糕吗，我亲爱的长女。”

“妈妈。”

拉盖娅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安洁莉娜女士款步走来，轻轻搂住拉盖娅，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无论妈妈再怎样软弱，也不会差劲到连女儿的心事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拉盖娅感觉鼻子一酸，忍不住轻唤道：“对不起，妈妈，我不该这么想你。”

安洁莉娜女士轻笑道：“妈妈也是跟北海巨人战斗过，亲手杀死过恶龙，战斗到浑身是血也不会哭的人啊。”

“所以，下一次再这么看低妈妈，就要付出代价了哟。”

说着，温柔抚摸的手便狠狠一掐，亲妈立刻变成恶毒的后娘。

拉盖娅惨叫了一声，欲哭无泪。

我早该知道的！

想要反击，安洁莉娜女士却已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臭丫头，下次再在背后编排母亲，为娘就用变形术把你变成鼻涕虫，丢到石塘鱼人的粪便中。”

......

第二天清晨。

依旧是由于睡不着，李昂起的很早。

他简单洗漱后，从门外回来，正好撞上已经衣着整洁正在收拾行装的但丁。

李昂愣了下：“您已经洗漱好了？”

但丁点了点头：“有机会买一件恒固了清洁术的巫术道具吧，那是斯莱特林学派的特产，物美价廉，以后可以省下洗漱的时间，而且很干净。这五十枚弗洛林金币是你这次除魔的报酬，应该够了。”

说着，他将沉甸甸的钱袋抛给了李昂。

“去哪里买？您所说的黑市？”

李昂提起兴趣，问道：“我还想收购一些矮劣魔的血液。”

但丁没问李昂购买矮劣魔血液做什么，只是道：“黑市还是算了，那可不是像你这种年轻人该去的地方，有机会我会带你去一趟女巫集会，那里应该可以买到......至于我跟你母亲，应该都不会收藏这种低等魔物的血液。”

李昂问道：“女巫集会是什么地方？”

但丁答道：“顾名思义，就是女巫们聚在一起做交易的地方。还有一些猎魔人学派，也会定期在那里集会，互相贩卖消息和奇物，并且与女巫们各取所需。”

李昂瞪大眼睛：“各取所需？”

他想到了号称女巫杀手的杰洛特。（巫师3主角，和诸多女巫都有一腿）

但丁无奈地笑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李昂尴尬地笑了笑，他发现但丁不知是有读心术还是自己的面部表情太过耿直，经常自己还没开口，就被他猜中了想法。

我有这么下流？

但丁解释道：“猎魔人没有魔力，无法掌握魔药学，而猎魔人日常的战斗又离不开魔药和巫术道具的辅助；偏偏女巫们大多避世不出，躲起来研究巫术，有时候就会缺少一些魔药材料和奇物，这时他们往往会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各取所需。”

“说实话，金银这种贵重物在女巫集会上很难换取到真正高档的玩意儿，女巫们如果缺钱了，她们更愿意在黑市上痛宰贵族老爷们一笔。”

李昂恍然：“原来是这样。”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街道上。

紧闭的房门终于有人打开了，他们半夜时紧闭房门，但等到外面没有动静后，还是出门看过的。

那一地伏尸，证明了狼人们已经被消灭殆尽。

他们目送两人离去，没有人上前说话，有的人感激，有的人满怀悲伤，有的人心情激动，但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心怀恐惧。

昨夜的恐怖嘶吼依旧在耳畔余袅。

猎魔人真的是能与狼人们厮杀的可怕怪物啊。

走到来时停留的小山岗。

但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即将被贵族们亲手毁灭的乡村小镇，轻声道：“永别了，斯温尼亚。”

李昂问道：“不提醒他们吗？”

但丁反问：“有用？”

李昂摇头，但依旧道：“如果能让您感觉心安的话，纵使于事无补，也值得一试。”

但丁摇头：“我的心可没那么脆弱。”

他轻叹了一口气：“我想起了你昨天所说的那些话，光靠别人拯救是没有希望的——人不自助，天难助，何况是我。”

李昂轻笑：“更何况连‘天’都是深渊的大君。”

这句话是用拉丁文说的，其中“天”指的是天主。

“我们走吧。”

依旧是正午时分抵达了但丁的小木屋，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李昂都在跟随但丁学习恶魔学的知识。

他的猎魔手扎中，恶魔图鉴的书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了起来。

这是比格斗技巧更值得掌握的知识，而但丁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最精通恶魔学的人，当然，未必有教皇精通。

终于，时至傍晚，夕阳西下。

但丁轻声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你母亲应该快来了，去外面等她吧。”

李昂点头道：“好。”

但丁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李昂：“对了，这瓶龙血药剂，你拿回去尽快服用了吧。”

“这......”

李昂愣住了。

但丁笑容温和道：“它对我已经起不到什么用处了，如果真拿到黑市上贩卖，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了，安洁莉娜女士出品的高等魔药，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算了。”

见李昂一脸犹豫，但丁微笑道：“不用感觉亏欠了什么，循着你自己的想法做事就好。”

“如果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感激涕零，还如何有坐视这个世界毁灭的狠心呢？”

李昂忍不住道：“可这是高等魔药，我还是学徒阶。”

但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随后将手撤了回来：“不要算了。”

“要，当然要！”

李昂接过盛装着火红色液体的水晶瓶，这瑰丽到宛如即将迸发岩浆的火山的色彩，着实令人心折。

毫无疑问，它比暴风骑士更漂亮，毕竟是高等魔药，哪怕对高序列的存在，依旧有着意义。

他看向但丁，眉毛微挑：“谢谢您了但丁先生。”

离开时的脚步不再沉重，终于有了那么点年轻人的活力。

但丁轻笑，摇头：“明天见。”

随后，屋内陷入黑暗。

他起身，凝视着那渐渐闪烁起惨绿色光芒的恶魔头颅，轻蔑地嘲讽道：“终有一天，我会提着你的头颅，践踏你曾经的王座。”

“恶魔猎人这个称呼，或许不够资格。”

“但是，我找到了恶魔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