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明白？”

查洛特拉的语调稍稍拔高：“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天灾年里，卖儿卖女的很稀罕吗？这么跟你说吧，在别的地方或许不一样，但在席隆尼亚，甭管你是好人坏人，只要你有钱，你就是人上人。”

“在这儿，当妓女没什么丢人的。”

“用文雅的说法就是，笑贫不笑娼。”

马修讷讷道：“你想让我放弃？”

“我可没这么说，你也看到了，这座妓院装饰的金壁辉煌，那些侍者的衣服，是你我在码头上辛苦一个月也未必买的起的。”

“我担心的是，她不愿意跟我们走，从这里抢人是个危险活儿，如果她不配合，就意味着本就十分高的风险，再度拔高。”

马修摇了摇头，笃定道：“曼妮会跟我走的，她是个要强的孩子，她不会愿意忍受这种生活，我很确信！”

“你确信？”

“人是会变的，马修！”

不知为什么，马修脑海中开始回想起刚刚见面时，自己女儿斩钉截铁的一句“我不认识他。”

一瞬间，他像是苍老了十几岁，笃定的眼神也开始游移：“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绝不会放弃，我会让她自己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牵扯到你头上，你大可放心。”

查洛特拉满意地点了点头，但紧跟着又道：“那就好——不过如果她愿意跟你离开，你打算怎么生活下去？”

马修抬起头，眼神茫然：“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我甚至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找到她。”

查洛特拉拍了拍马修的肩膀：“无论怎么过活，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干脆便想想从哪能弄到钱吧。”

马修思索良久，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总有办法的? 就算我是个瘸子? 我依旧算是个相当不错的猎人。”

和西方的封建骑士不同，帝国的具状骑兵弓马娴熟? 射术相当不错? 再搭配一些陷阱，一个退役骑兵? 就算瘸了一条腿，养活自己也不成问题。

查洛特拉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打猎能挣几个钱？这么长时间没见面? 你总要送你女儿一份礼物吧？”

马修皱起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欠你人情，就算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也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

“哈哈。”

查洛特拉的脸上，露出了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笑容? 他压低了声音? 小声道：“我想要一笔钱，离开席隆尼亚回家乡置办一些地产，你也需要一笔钱，来维持你们父女日后的生计，所以这不是帮我? 也是帮你自己。”

“想想看，是一个穿着考究的绅士更容易让你的女儿和你相认? 还是一个衣衫褴略，狼狈不堪的臭乞丐？”

马修沉声道：“我觉得是后者。”

查洛特拉愣了下：“为什么？”

马修的声音冷了下来：“因为前者意味着? 他的父亲在她走失后，还有余暇顾及自己的体面。”

“查洛特拉? 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做的一切? 但我依旧不认同你的想法? 我会帮你做你想做的事，但不是为我。”

查洛特拉哑然失笑。

他轻轻拍了拍马修的肩膀，看向旁边的一个臭水沟，神情怅然：“算了，不需要了，我会帮你带你的女儿离开，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席隆尼亚就是个臭水沟，任何人来了这儿，时间一长就会染上里面的恶臭，我也一样。”

“我很欣慰，你没像我一样，我衷心祝愿你能有个好的结局。”

马修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查洛特拉又道：“对了，给你一个忠告，今晚你们离开后，不要在附近停留，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向帝国腹地迁移。”

“因为妓院的追兵？”

“不，是因为有一只恶魔已经盯上了这座城市。”

马修神情微变，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询问是哪只恶魔盯上了席隆尼亚的话，查洛特拉一定会指着自己，笑着答道：“是我啊。”

...

半个月前。

浑身血渍的搬运工被两个健壮的恶棍丢到了路旁的水沟里，他们冷笑着啐了口唾沫。

其中一人道：“狗东西居然敢损坏乞丐王赚钱的工具，简直是活腻了。”

“我听说，那个被他杀死的小家伙，是他的妹妹。”

“呵，那可真是遗憾。”

“是啊，严格意义上，这家伙还能算是我们的大舅哥呢。”

“哈哈哈，没错，咱们几乎所有人都上过他的妹妹，可惜那小家伙长得实在不好看。”

“呵，好看的能轮到我们上？”

窸窣的聊天声随着脚步远去而逐渐消失。

黑暗中，搬运工的体温在迅速流失，他能感受到，那些温热的液体，逐渐冷却，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恨吗？”

恍惚间，有人询问道。

“你是谁？”

“我是恶魔，你想复仇吗？”

“我想！”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搬运工毫不犹豫地答道。

“即使后果是将灵魂出卖给恶魔？”

“对，只要能让那群混账付出代价，我不惜一切！”

“那就签了这份契约吧。”

一张呈现出暗黄色的羊皮纸轻飘飘落在了搬运工的面前，那上面的文字，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可他依旧毫不犹豫，伸出不知何时，重新有了力气的手，在上面按上了手印。

他听到，恶魔的低喃：“安心去吧，我会为你复仇。”

随即，他的世界里，变得一片晦暗。

隐约能感到，有一个冰冷像蛇一样的东西，沿着自己的口腔，钻了进来。

搬运工从臭水沟里爬了出来，他舒展着四肢，感慨道：“好久没有重新用回人类的躯壳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孱弱的人类啊，我的脑海中居然还残留着一丝变回去的执念，简直是愚不可及。”

这个往昔有着最强猎魔人称号，开创了野兽学派，并将其发扬光大的宗师级猎魔人，终于还是变成了恶魔。

而且，他变成的不仅是自己曾经汲取天赋的深渊魔龙，更是魔龙的进阶种，永昼深渊白羽恶魔的天敌——撒旦魔。

在教会的记载中，曾经提到过，大龙就是那古蛇，即是那撒旦，魔鬼，迷惑普天下一切的灾厄。

引诱亚当吃下禁果的蛇，也是撒旦得化身。

而深渊魔龙，其实就是撒旦的下位种族。

和之前现身于帝都卡拉德的撒旦魔一样，查洛特拉掌握的情绪同样是愤怒，但他还没有完全掌控这种情绪。

他需要完成一个仪式，才能突破到高序列，从而掌握愤怒，成为真正的半神级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