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嘲讽他的外貌。”宋宁和宋元时咬耳朵。
“子慕。”宋元时无奈地道,“他会听见。”
宋宁点头:“知道了,我偷偷说。”
宋元时无负手立着,无语。
郑红申一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原本做什么不做什么的人都站起来,随意地行了礼。
郑红申在最后的主位停下来,站在桌案前面,大家各自也站在自己的桌案前面。
“今日主要有两件大事,一是春耕,今日必须要调度人手,赶紧去各州县巡视,回来报于我听。”
“大人,布政使那边的补贴的春种还没有到,今天下州府也是空跑。”一位穿着知州衣服,头顶的头发稀疏的官员回话,宋元时在宋宁耳边介绍,“这位方脸、大耳应该是孙维力,卫辉人士,进士出身,今年三十有六。”
宋宁望着宋元时。
“我托了朋友查问过。”
宋宁问道:“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宋元时道:“这是我要做的事,你想知道的只要问我就行了。”
宋宁给他竖起个大拇指。
同样陌生的环境,宋元时都能凭样貌特点对号入座报人名了,而她还在嘲讽别人的长相。
她反省。
“春种还没有到?”郑红申摇头,“你且写信去催一回。”
孙维力应是。
“还有第二件事,”郑红申忽然对一位男子道,“程之啊,今日你们理刑馆的推官要到任,你准备一下。”
宋宁忙举手,喊道:“下官宋世安,给郑大人、各位大人问安。”
郑红申打量着宋宁。
宋元时把昨天写好的自荐书给她,宋宁拿着上去交给郑红申。
正堂里,一双双眼睛再次打量她。
她一路叉手给礼。
众人漠然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欢迎你来这里。”郑红申道,“不过,济南府理刑馆本就有一位代职推官。”
“虽说你来了,可本官也不能就这么将他官职撸了,而最近衙门也没合适的地方给他。”
“正好,理刑馆事情多,就让他给你帮忙吧。他对济南府和理刑馆熟悉,有他在你也能早些上手。”
说着,指着一位中等个,三十左右精瘦的男子,道:“程之,给宋大人问安。”
因为是左腻官,所以也有地方知府自己定夺官员。早些年买卖官职中,就有推官在列。
“他是分管粮道的邱华章邱大人的妻弟,举人出身。”宋元时道。
宋宁受了程之的礼,略回了,含笑道:“往后还请程大人照拂了。”
“不敢当,宋大人状元出身,足智多谋才高八斗,哪用我孝廉举子照拂啊。”
他一说,四周有人窃笑。
堂堂状元郎,谁不知道呢?
如今贬斥到这里,一个七品左腻官,这可是状元史上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就是夫人和如夫人的区别。
大家看笑话,等这位大名鼎鼎,阁老儿子去年状元要怎么尴尬。
宋元时眉头略蹙,正要说话,就听到宋宁望着程之道:“果然民风淳朴直接啊,嫉妒别人都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的啊。”
“我也嫉妒你哦。”宋宁指着程之。
程之一愣,忍怒嗤笑道:“大人说笑了,我区区孝廉,哪有您嫉妒的地方。”
宋宁道:“嫉妒你皮厚,明知道不如我,还还酸不溜丢的说话。”
“你!”程之脸通红,发怒要说话,却被宋宁打断,“莫要说了,往后我们就是同僚了,说多了伤感情。”
四周安静,所有人的面色都古怪的很。
他居然担心宋宁吃亏,宋元时失笑,他真的是多虑了。
郑红申细细的眼睛打量了一眼宋宁,挥手和稀泥,道:“说的对,往后都的同僚了,大家对宋大人多照顾照顾。”
“本官还有事待办,各位也都忙着吧。”
郑红申挥手,又和宋宁道:“你坐在……”他目光一扫,没找着,就问程之,“你们宋大人的办公桌案呢?”
“这儿。”程之指着他自己的对面,一张灰扑扑的桌子。
桌子上一层灰尘还有有瓜子壳糕点碎沫。
“这太不像话了,知道宋大人要来还不快点收拾好。”郑红申喊了两个差役过来,帮宋宁收拾桌子。
他自己拂袖出了正堂,走了。
两个差役,速度极快地抹了桌子,把地扫了。
正堂里很安静,大家都看着宋宁,非常直白地打量。
如果换成别人,第一天上任就有这样的冷遇和讥讽,不是生气也得伤心失落。
可看宋大人,莫说伤心,怕是心情比谁都好。
宋宁将隔壁站着的两位大人的椅子拖过来,坐了。
那两个人看着她目瞪口呆。
“我新来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公,我的理刑馆在哪里都不晓得。”
“二位大人先借我们坐一坐。”
那两个人脸色难看,哼哼了两声,互相道:“去做事吧。”
两人也走了。
再看四周,做事的做事,出门的出门。
好在,抽水烟推牌九的倒是收了,方才吃早饭和嗑瓜子的也把摊子收起来了。
整个正堂二十二张桌子,刨去等活的差役和各人的幕僚随从,十五六位官员们都开始做事了。
看来,刚才是上班前的交流活动。
大家该做事的还是做事的。
宋宁看向对面的程之。
程之的桌案上有很多文件,他讥讽地扫了眼宋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准备给她介绍,也不可能引路。
宋宁摸了摸鼻子和宋元时道:“我刚才是不是不该讽刺他?”
宋元时稀奇了:“你这是后悔了?再来一次你会忍了他的挑衅?”
“只可惜不能动手。”
宋元时失笑:“我去和他聊一聊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不去,要面子。”宋宁道,“咱自己去理刑馆走一遭。”
两个人出门而去。
他们一走,正堂内大家就毫无顾忌了,有官员压低了声音,道:“圣上为何将他贬斥到咱们这里来?圣上何时连小小的推官之职位也要管了?”
有人替程之不平。
“我托人问过,这是谈判失败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所以圣上就寻了个去处给他。”有人自信地道。
“那就是来走个过场,过个一年半载寻个由头还得调任回去。”
大家一致同意。
“看他那嬉皮笑脸二世祖样也不是做事的人。”这位官员说完,望着邱华章,“邱大人,此事您知道多少?”
程之是邱华章的妻弟。
“过完年新官调任的文书才到府衙,你们知道的时候,我也是才知道。”邱华章乐呵呵地道,“圣上既然让宋大人来,肯定是他有过人之处。”
“让程之好好辅佐就行了。”
“大人您就是脾气好,这样占着父亲朝中关系的人,根本不用顾忌,弄他几回就行了。”
邱华章摆着手说不能如此。
宋宁沿着六房廊屋溜达。
正堂是副职们集体办公的场所,但他们或许还有自己的主管部门,比如理刑馆、照磨所……这些官员可以在正堂办公,也可以回到自己的部门。
理刑馆在六房最西面,单开一道门对着北平路,这就是推官审案过堂的正堂。
府衙还设一堂,则是知府过堂之处,则在府衙东面,靠四明路。
宋宁站在理刑馆门口,虽说院门是关着的,但水烟的气味和推牌九的声音很清晰,相当的热闹。
她推开了院门。
院子分前后院,前面是起居办公来往,后面则是理刑馆储放案件卷宗、兵器等书房和仓库。
前院四间房间,都关着门的。
正中间里面说话声最大,她推开门,就看到四个穿着捕快袍服的半百男子,或蹲着或坐在长凳上,围着八仙桌,正好四面,稀里哗啦推牌九。
为何说半百男子,因为这四个人年纪至少都在五十以上。
四个人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身上的官服。
“宋大人?”其中正对着门的男子放了牌九,“您是京中派来的推官宋大人?”
宋宁颔首。
其他三个人也上前来行礼。
“把牌九收了,给大人上茶。”当先说话的人上来介绍自己,“小的麻壳,人称麻六。十八岁进理刑馆,迄今三十三年了。”
这都五十一?
“麻六。”宋宁和宋元时坐下来,又看向其他三个人。
三个人也各自介绍自己。
年纪最大的不是麻六,而是五十有六的老童,原名不肯说,只说不够响亮,让宋宁唤他老童。
其次则是杨长更,四十七。另一位叫王庆同,四十八岁,但腿脚不便,说右腿追贼的时候,把膝盖摔碎了,一直瘸腿。
“理刑馆只有你们四位捕快?”宋元时问道。
这一点他没查。
“从三年前开始,理刑馆就剩我们四个人了。”麻六道,“拿一点钱养不活一家人,有点本事的早就走了。”
宋宁蹙眉:“别处的捕快收入不菲,何以你们这么心酸?”
大周衙门各府州县的衙门,对案件处理的流程和方式虽有不同,但大同小异。
别的地方捕快能通过查办旧案,敲边鼓苦主挣钱,他们怎么会挣不到钱?
而且,这推开门居然只有四位年老的捕快。
“一言难尽,宋大人。”老童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