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珂奕在出租房的那段日子,虽然也会有争吵和生气,但总的来说我们算是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而对于我而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直是我期待的,也是我害怕的。
三年到了。
离我父亲离开我,已经三年过去了。回想起这三年,我去看望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我越来越害怕同他谈论起母亲,我每一次都骗他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没有办法来亲自看望他。我父亲听到这话时都只会默默地点点头,我猜,他大概是以为母亲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来看望他。而每一次我都会强忍住泪水,不敢去看他那双充满着歉意的眼睛。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没有来看望过父亲,她心里不气他是不可能的,他因为一个女人竟把自己沦落成了这般,换作是谁都要生气的,可气归气,每一次我要去看望父亲时她都会细心准备一些东西让我带过去。我回来时她也不问一句他好不好,可从她仔细观察我表情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她很关心父亲。母亲或许从来都是这样,有事情向来都是憋在心里,你不把她心里的事点破她是不会说的,也不会主动来找你,换句话来说她任何事情都太过矜持,也就是因为这样,我跟父亲说母亲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来看望他这件事他就自然而然地把它当作是她不想见他的借口了。这个谎我撒了两年多。
所以,在同孙珂奕去接我父亲那一刻我心里忐忑不安到极致,孙珂奕紧紧抓住我晃动的手,他说“既然瞒了那么久,就先别说了,回去我们再跟他解释。”
我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见了,这件事要隐瞒起来很荒唐,可我也同孙珂奕想的一样,至少先把我父亲接回去。父亲在狱警的陪同下出来,离我上一次见他其实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他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说起来,他现在的样子比起刚进去时老了很多,也苍白了很多,可在我的眼里差别并不大。
他的步伐比起以前蹒跚了很多,从阴影里走向阳光时他的脚步几乎是颤抖的。我看到他把眼睛猛地闭了一下,大概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了,我跑着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一瞬间,我想到母亲,泪流不止。
我父亲亦抬手揽住我的背,他宽大的手掌在我的背上轻轻抚摸着,我都得整个背在他的掌心里发抖。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他说“好了,闺女,不哭了。”
孙珂奕在站在我身旁,他知道我不仅仅是因为再次见到我父亲而哭,更是因为我母亲而哭,他怕我说漏嘴,于是他说“许叔叔,我们先回去吧。”
我父亲被我的眼泪吓到,他也附和着孙珂奕“对,先回去。”
于是我放开了父亲,太阳下,他的脸泛着苍白的光,我的心再次疼了一下。
回到出租房,我忙着给父亲收拾房间,孙珂奕在客厅陪着他。
刚进门时,我父亲把把头往里面探,他似乎在想象着我母亲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他也许甚至连如何面对我母亲的或是责备或是激动都想好了,可是房子里空无一人,他眼底失落了一下,可他还是走了进去,说不定一会我母亲就会从厨房出来,可依旧没有人,我和孙珂奕各自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等我从房间出来,孙珂奕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着我。我父亲的脸色很不好,他问我“淇君,你妈妈到底怎么了?她还在生我的气吗?还是她真的生病了现在人在医院,你别想着瞒我。”
听到父亲提起母亲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知道,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了,可我还没有想好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与父亲讲。透过模糊的泪光我看到父亲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他说“你说啊。”
我走到父亲面前,双腿发软得直不起来,我干脆跪在地上,我的声音也同样颤抖着我说“爸,妈妈在你入狱的期间生病了。”
我父亲说“她在哪家医院。”说着他站起来拿上外套要出门“她在哪家医院,我去找她,我当面给她道歉。”
我跪着前行,一把抱住他的腿,这一次我放声大哭起来,我说“妈妈她离开了。”
“离开?”
我抱着的那双腿抖了一下,我跪在地上被父亲拖着前行,他要冲出门去,被我紧紧抱着,他说“淇君,你在说什么,你妈妈她好好的,怎么会离开呢?你放开爸爸,我要去找她,你放开啊。”
我的父亲,在我面前第一次痛哭流涕,他嘴里一边喊着“不可能,不可能。”一边要挣脱我,去找我母亲。
可能他在出狱前,连怎么跟我母亲道歉,怎么哄她开心让她不再生他的气都想好了,他在脑海里演绎了千千万万遍,以她的个性他该怎么去跟她解释这件事。他甚至还规划好了以后的生活,不再计较这些年的得失,与她一起安享晚年。可是这一切在我的那句‘她离开了’成了不可能。原来他早就失去了再次像哄一个小孩一样哄她的机会,原来他错过的那三年,竟是错过了与她的一生。可他连她走的时候的样子都没有见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他竟浑然不知。她该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啊,他不敢想象,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做过最糊涂的事就是背着她偷偷接济了他的青梅竹马,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错竟是没有陪伴她走到最后。他更没有想到上天给他的惩罚竟这般残忍。
而后,我听见他轻轻叹息一声“完了,我的这辈子就这样完了。”
我更加用力的抱住我父亲,我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我说“爸,你别这样,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我听到他的声音,他说“淇君,你放开爸爸吧,我要去陪你妈妈。”
我哭着摇头,越哭越凶,我说“不要,不要。”我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死命抱着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