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小伙儿面对和他差不多高、却比他粗一圈的魁梧大姐侃侃而谈:
“我没说我没有责任啊!我到站了都没下车,就是为了说清楚。不过,我有责任,你也有,你在地铁上挡了门口,而且你抓包没抓牢!所以,要说赔人家的古董,不应该只是我一个人赔!你也得出钱。”
这话,还博得了几个围观者的频频点头。
吴夺此时已经看明白了几块瓷片。虽然不能近看,但是瓷片摔碎,从断岔看胎比较方便。若是乾隆官窑,胎不可能这么粗,也不可能这么薄。
所以,这个碰瓷局,老大爷和瘦削小伙儿是一伙儿的。
从实际情况来看,第一次“交接”皮包的时候,本就是设计好不出问题的。
出问题落地的话,太明显,也不太容易得手;即便得手了,闹起来也罢,报警也罢,还都不容易占理。
这个碰瓷局的后续设置,确实更周密一些。这老大爷还挺专业,故意选在省博地铁站上车,说刚让省博专家鉴定完。
“我为什么要赔?不是你撞我,根本不可能摔了。”魁梧大姐不认。
接着就是相互指责。
渐渐的,老大爷开始支持瘦削小伙儿,认为两个人都应该赔偿。
又一站快到了,瘦削小伙儿以不想离上一站太远为由,提出下地铁解决,别在车上让人看笑话。
老大爷没表态,但是魁梧大姐死活不同意。
她倒是粗中有细,从接包的小心劲儿也能看出来。此时老大爷和小伙儿口径一致,若是下地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呢?
还不如在地铁上。
继续相互争执。
这个过程中,老大爷提出了报警,说这样都省心了。
瘦削小伙儿一听,立即接口说他就是学法律的,这种事儿,警方只能调解,若是调解不了,还是得打官司。不过他又说,报警是对的,因为警方备案身份信息之后,谁都跑不了,打官司也方便。
老大爷连连点头。
这时候,成了两人同意报警打官司,便一起看向魁梧大姐。
“阿······大姐,我说啥你也觉得不对,那就报警,就打官司,判成啥样是啥样,判怎么赔就怎么赔,可以了吧?”瘦削小伙儿一本正经地开口。
吴夺心说,好家伙,这特么还像模像样的!
吴夺还真就不信了!若是魁梧大姐同意打官司,他俩还能坚持?这个“大清乾隆年制”粉彩梅瓶,可以进行司法鉴定,一件仿品能值几个钱?
正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愿意打官司呢?这种官司,拖来拖去很长时间,耽误自己的正事儿不说,而且非常烦人非常闹心。
老大爷和小伙儿打的正是这种心理战。
在魁梧大姐犹疑之际,老大爷又开口了,“虽然你俩都得赔,但是小伙子你得多赔,而且人家这位女同志是帮我忙来着,她要赔的部分,我也得少要!”
这是划重点了。
于是魁梧大姐迟疑着问道,“大爷,到底想怎么个赔法儿?”
又是一番相互争执。
而到了最后,确定魁梧大姐的赔偿金额是两千块,而瘦削小伙儿赔偿两万块。
同时,碎瓷片归瘦削小伙儿所有——他们肯定不会把证据落到别人手里。
吴夺心下叹气,不说别的,一件乾隆官窑粉彩梅瓶,怎么可能两万两千块就搞定了?
但是魁梧大姐不懂,更重要的是已经被绕进去了。特别是两千比两万,好像她赚了多大便宜似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别人的事儿,总觉得怎么会这么傻?
可是,无数骗局中被骗的那些人,就真的傻吗?
未必。
那为什么会被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原因,不能一概而论。
但貌似有一些常见的基础,比如对方是轻车熟路,你是措手不及;对方是反复拿捏,你是一时冲动;对方是身经百战,你是首次临阵·······
准备赔偿之前,魁梧大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吴夺这里看了一眼。
眼神很复杂。
当时吴夺小心翼翼,她不能说指桑骂槐、但多少有点儿贬低吴夺;结果,却真的出事儿了。
但是,她的眼神之中,除了后悔,却还有一丝可怜。
至少吴夺是觉出了一丝可怜。
吴夺心里一股子火不知怎么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怎么能眼看着骗子得逞,自己袖手旁观?!
今儿我还就冲动一回了!
“大姐,先别忙付钱!”吴夺挤上前去,“这事儿,还是报警打官司吧!当时你也是好心,从我这面前接了包,那我也当一回好人!报警之后你就不用管了,打官司的事儿,我替你来。”
“你······”魁梧大姐愣住了。
“你干嘛的呀你?你不是当事人,你能替吗?我给你说,我可是学法律的!”瘦削小伙儿旋即接口。
吴夺的劲儿上来了,说话火星子直冒:
“谁的拉链没拉好,把你给露出来了?你到底是和谁一伙儿?报警她又走不了,到派出所身份也得登记备案,我只是代理她后续打官司的事儿,怎么就不行了?”
“小伙子,你别着急,不是你的事儿,你最好不要掺和,不然有些麻烦还是挺难受的。”老大爷口气虽缓,但话里藏刀。
“你这把年纪了,干这么缺德的事儿,不怕折寿明天就挂了啊?你说,省博哪个专家给你鉴定的是真品?就这种仿品,连高仿都算不上,司法鉴定都不用上仪器的!”
吴夺说着,又扫视了一圈围观者,“各位,趁着还没到站,我这就报警!大家只需要用眼睛看好了他俩就行!”
吴夺说完,拿起手机摁了号。
“哎哎哎,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大爷一看,连忙制止了吴夺,“你看这么着,这事儿咱先不赔偿了!到站了我就下车,然后去省博再去鉴定一下,你看行吧?”
魁梧大姐一听,立即凑近吴夺,“谢谢你了,不过还是让他走吧,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
瘦削小伙儿反应也挺快,“哎呀,原来是古玩行家啊,这下子好了,不用赔了!谢谢、谢谢!”
接着又对老大爷说:“老爷子,你该不会是听错专家的话了吧?要真是误会,你道个歉也就算了。”
“哎呀,还真有可能听错了,我年纪大了,耳背,对不住了!对不住了!”老大爷借坡下驴。
他老态龙钟、卑躬屈膝的样子,若是不明就里,还真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之心。
吴夺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刚才好像有些冲动了。
冲动就冲动了吧!就像魁梧大姐之前说的:都不想当好人,那这个社会就完了!
地铁到站,老大爷拎着皮包,低语一句“先走了”,便匆匆到了近前的门口。
“谁说你能走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却搭上了老大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