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婆婆姓徐,怀幼知道后第一反应是:“婆婆,你跟我们是亲戚么?”
徐婆婆坐在长凳上,怀幼这才发现她和夏峤一样缺了一颗门牙,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加深了一些,昏黄的灯光下样子有些可怖:“大概吧,往上数几辈,说不定还是同胞来着。”
“婆婆,你也要换牙齿么,夏峤他爷爷说换了牙齿就要少吃糖了,免得长蛀牙,以后就啃不了骨头了。”徐怀幼好奇的问道。
“我老人家还换什么牙齿哟!老了这牙齿就掉了,以后还会掉光呢,哪还能指望啃骨头呢,有口稀的喝喝就不错了。到时候你们小娃娃见了肯定更害怕吧,人就是这样,越老越难看,哪像你们这群小崽子,这脸嫩得都能掐的出水来。”徐婆婆干枯且皱纹遍布的手轻轻捏了捏怀幼肉嘟嘟的小脸。
“我不怕!他们都说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徐怀幼兴奋的叫道,脸上写满了得意。
“这我倒看出来了,其他小娃娃在这附近玩耍,要是落了东西到我的院坝里,谁都不会来要回去,我也懒得理,他们不要算了,全当孝敬我老婆子。这什么红胡子鬼房子的,你们这些小崽子就是喜欢胡诌,就让你那小伙伴在外边儿等,我这儿没鬼,外边儿才有鬼呢!”徐婆婆大概是想起被小孩们失礼对待的场景了,一时呼吸不顺,直接往地上吐了口痰,表情有些忿忿。
徐怀幼一听,外边儿有鬼?那怎么行,夏峤和大黄还在外面呢,要是被鬼抓走了,以后谁给她当跟班啊?
于是匆匆忙忙要走,却被徐婆婆留住:“好娃娃,你来陪婆婆说话,婆婆高兴。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过来,这些都是那些娃娃落的玩意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都拿去吧。”
徐怀幼跟着她来到厅堂里,徐婆婆拉开一个破旧的瓦楞纸箱,徐怀幼往里一看,嗬,鸡毛毽子,大小不一的弹珠,秸秆编的手枪,破布缝的沙包,皮绳······徐怀幼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她在想得有多粗心多大力气,用多奇怪的方式才能把这些玩意儿给扔进徐婆婆的篱笆墙里啊!
徐婆婆看她惊讶的样子,大概是知道她在困惑什么,连忙解释:“噢,也不全是捡的,我孙子小时候的玩具也都在这,分不清是哪些了,不过我记得那个沙包是我用米谷子缝的。哈哈,都是些破烂,你要是不喜欢没关系,改明儿我给你缝双布鞋,老婆子我穷是穷,布鞋还是能添置几双的。”
徐怀幼听她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觉得好像听到了许多重要的事:“孙子···沙包···布鞋···”她喃喃道,似乎想理清头绪,“婆婆,你的孙子在哪呀?他不要这些玩具了么?”
“噢,他长大啦,挣钱去了,就不需要啦!”徐婆婆似乎挺乐意和人谈及自己的孙子,眼里都泛着光。
“哦,”徐怀幼点点头,似懂非懂,然后她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放大了好几倍,“婆婆,布鞋!我要的!这些玩具,我都想要!”
“哈哈,贪心的小崽子,拿走拿走吧,今天拿不完,明天过来拿,明天拿不完,后天也行!只要你常来陪我说会儿话就行,要是赶上我孙子从城里回来,说不定还能吃上好吃的。”
事实上,徐怀幼并没有等到明天或者后天搬完东西。
她问徐婆婆要了个大亚麻口袋,把这些就玩意儿悉数装入了口袋里,拴在了大黄坚实的脊梁上。
其实此之前她还在犹豫到底是拴在夏峤背上好还是大黄背上好。认真思索了一番,她想虽然大黄跟自己认识的时间比夏峤久,但是夏峤是人,大黄是动物,驼东西这种事还是交给四条腿的动物吧。
她觉得自己思考的真是周到,她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小朋友。
因为大黄被欺负了只会“汪汪叫”,夏峤被欺负了不只要叫,他还会打小报告。
虽然徐婆婆屋子里没有诱人的玩具了,但是徐怀幼还是会在许多个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的下午精神抖擞的跑到徐婆婆家里,蹲在她旁边看她静静纳鞋底的样子,然后想象着自己穿着一双软软的布鞋飞奔在小溪边,田埂上,山坡上。
她觉得充满期盼的生活真好。
徐青石发现自从村长生日那天,夏峤晚上跟着怀幼回来,还带着一大口袋脏不兮兮的旧物,他生气的质问怀幼却问不出个所以然,问夏峤,他也只是看着怀幼支支吾吾说不出个连贯的话之后,徐怀幼总是一大早就往外跑,到了饭点也准时回来,但是吃了饭又往外跑,也不管大黄跟没跟着,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该不会这丫头看上哪家的小哥哥了吧?他思考了一下七岁女娃情窦初开的可能性,摇了摇头,但马上又紧张兮兮的点了点头。
谁知道洋鬼子的基因是不是就这么奇怪呢?!
于是他赶紧让风明跟上去看看,当风明淡淡的说怀幼在陪一个孤寡老妇聊天时,徐青石心里却有些黯然。
果然他这个外公再怎么尽职尽责也填补不了其他家人在孩子成长里的位置么。
他曾经抱着牙牙学语的外孙女无数次笑问“乖孙女,喜不喜欢外公?”
然后徐怀幼就会扯着他脸上白色的髭须,开心的说:“喜欢。”
“那就只要外公,不要爸爸妈妈,也不要外婆了好不好?”
他听见外孙女那声清晰稚嫩的“好”时,几乎就要落泪。
那湛蓝如晴空的眸子倒映的,只有他激动万分的面容。
现在那七岁的女孩找到了只属于她的秘密,她不愿意同别人分享。
她笑得那样开心,
于是他装作不知情,
他不可以惊扰了她的梦。
可是徐怀幼从没有见过徐婆婆口中会带好吃的回来的哥哥。
直到徐婆婆死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