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的祭鱼城,海风平缓,城外随处可见不断往返于捕鱼与喂养幼鸟的海鸥。
在曾经的腾渀氏族长殿,亦是现今祭鱼城的议事馆。
腾渀氏的族长空天胜便是坐在后殿内,站在他身旁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时的青玉密使。空天胜见青玉密使自进来之后便是一言不发,不禁语中带着一丝愠怒,问道:“这些时日你可快活?”
青玉密使闻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哼!我看你是快活的很!怕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腾渀氏一族吧...”空天胜见青玉密使闭口不言,心中怒火再是压不住了。
“我没有忘记,这便是你想要的东西。”青玉密使冷言道,说着便伸手从身侧衣袋中拿出一物放置在空天胜面前的桌案上。
那物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片——正是青乌的蛋壳。
空天胜拿起那片青乌的蛋壳,反复看了看,又将青乌的蛋壳放在了桌案上,开口说道:“若非是你听了那空应囚老贼的怂恿,将青乌放归了扶桑之岛,我今时又何须低声下气讨好那昊英氏一族?幽昙,当日你为何要背叛腾渀氏!”
那青玉密使闻言身体忽是一颤,半晌,才抬起双手掀开遮住面庞的斗篷。那斗篷下的青玉密使不就是腾渀氏的巫者空幽昙!谁又曾想到她便是腾渀氏的青玉密使!
原来那日在白荆城中,空幽昙独自秘密出行去见了腾渀氏细作,而那细作就是白荆城中贩售兽皮的一位商贩。那时空幽昙便已经偷偷拿走了大巫空应囚留给小师妹的那片青乌蛋壳,本是将青乌蛋壳与前去扶桑之岛的方法书了下来,一并交给了细作。
其实自从空幽昙离开若水城之时,心中便是纠结痛苦着,她自知身为腾渀氏的青玉密使,根本无法想自己所想,无法得自己所愿。即便是空幽昙信仰着神明而放归了青乌幼鸟,心中多少会自觉对不起腾渀氏,尤其是在返航之时,更是日夜受到内心的煎熬。
返回若水河口后又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大巫与师兄空如风一人被抓一人惨死,她独自一人坐在那事发的山腰上痛哭了许久。终是将一块贴身玉佩与一封密函留在了大师兄的尸首之下,并半埋于土中,留下暗记。
她猜想此处离若水城不远,密函多半能送回到空天胜手中。
那密函是她书与族长空天胜的:青乌放归我亦参与其中。自觉有愧,不敢再回,望能弥补万一。
以致后来看到小师妹拿出那片青乌蛋壳的时候,空幽昙便暗暗下定决心,将青乌蛋壳偷出交给空天胜,自己则一辈子陪在小师妹身旁一同寻找大巫的下落。
却总归是世事难料,白荆城中因是出了刺客,城中处处都在巡查搜捕,那细作几次尝试出城都未能成功,只得秘密联络了尚在千羽阁中的空幽昙。
那细作告诉空幽昙,城中搜捕太过严密,因那刺客是个男人,所以他根本无法出城。那细作还对空幽昙言明了帝鸿氏即将对腾渀氏反攻,若是耽搁下去怕是腾渀氏一族将会兵败,族人们更会遭受苦难。
空幽昙思量许久,终是觉得自己欠下的还须自己偿还,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将青乌蛋壳与细作的密报带出白荆城。本想留书一封给小师妹却又不知如何下笔。最后只得一走了之,做出是失踪的模样。如此这般小师妹等人定会在白荆城中寻她,她也好将青乌蛋壳送回后再快马加鞭返回白荆城。
只是这一走便是半月余,空幽昙不断地记挂着小师妹空有灵,一路上亦是担忧不安,只盼着一切快些结束。
思及于此,空幽昙平静地看着空天胜,坦然说道:“我从未想过要背叛腾渀氏,亦从未做过背叛之事。”
“哦?那你便说说,为何要将我族的青乌放归扶桑之岛?”空天胜挑着眉问道。
空幽昙回答道:“从前,你只对我说青乌之神历来为我族所有,我便一直不曾有疑。只是当大巫告诉我真相之时,我才知晓青乌之神只是被我族囚禁在槃山神殿中罢了!我虽是青玉密使,可是我首先是位巫者,所以我绝不会做悖逆神明之事!”
“好一番正义之词!你素来知晓青乌于我族是何等重要,此番非但放了青乌,还做出了弃腾渀氏而去的行为...你!你简直是想气死我!”空天胜拍着桌案怒道。
空幽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将那青乌的蛋壳置于一瓶海水之中,你便可寻到扶桑之岛了。我此番回来便是为了此事,从此我便不想再做青玉密使了...小师妹还在等我,我这便告辞了。”
空天胜闻言后眼中渐渐没了怒气,只是直直地盯着空幽昙。空幽昙本也不想再过多停留,只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噗通”一声,空天胜竟是跪在了她的面前!
“女儿!全当老父求你!不要走,为了腾渀氏留下来!从前诸般之事你若是怪我,我无话可说。可我又何尝不是与你一般。”空天胜紧紧地拉住空幽昙的双手,激动地说道。
这一声“女儿”如同针一般刺进了空幽昙的心底,又见父亲竟是跪地而求,空幽昙一时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空天胜见空幽昙未再执意离开,声泪俱下开口道:“女儿,你要是一走,便是于腾渀氏不忠。你明知现如今局势动荡,眼见那帝鸿氏便要攻打我族,族人们历经艰辛才获得些许生存之地...我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若是你再不管不顾...你这便是要将腾渀氏一族,推向灭族的深渊啊。”
“我...”空幽昙这时更是如若雷劈,心中一时羞愧,父亲说的其实没错,自己确实未曾想过腾渀氏的未来。
“女儿,老父也没有多少光景了,最多不足二十载,那时腾渀氏便要指望你了,身为族长子嗣,这便你的宿命,亦是我的,这便是神明为你安排的。请为腾渀氏而活。”空天胜痛哭着哀叹道。
“让我想想。”空幽昙紧咬着嘴唇,将父亲扶起,开口说道。此刻空幽昙心中极是凌乱,已无法思考太多。
空天胜缓缓地站了起来,眼中含着泪对空幽昙说道:“女儿啊,我亦有过年少之时,也曾有自己的念想与希翼。可你是知道的,你的祖父去的早,繁兴腾渀氏的职责便落在了我的肩上,千千万万的族人盼望着能过上平安和乐的生活...我如何还能以自己的想法为先...”
空幽昙陪着空天胜坐在了卓榻边,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话。
空天胜抬手抹了抹眼泪,哀叹不断着:“你自小在庙宇长大,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老父又何尝不愿你过着你所希翼的生活...终是为父对不住你啊...”
听着空天胜的一番话,空幽昙心中亦是痛苦不堪,或者一切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她的救赎也许不是送回青乌的蛋壳,不是陪着小师妹一生...正如父亲所说,腾渀氏,才是她真正的宿命吧。
“父亲,您别说了...我愿意留下...”空幽昙声音颤抖。
空天胜拉着空幽昙的手,轻轻地点点头。父女之间许久未见,空天胜极少地露出慈祥的一面,关切地问着空幽昙近来的情况。空幽昙脑中浑浑噩噩,也就随便地回答着。
过了两日,昊英氏的族长源瑾粼带着族中的绶倪长老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祭鱼城。
昊英氏领地地跨东极之地与北极之地,领地范围虽大,却是物资贫乏,多半以畜牧为主,可供耕作的土地亦少于其他氏族,因此人口也不如其他氏族。与昊英氏一族接壤的氏族除了腾渀氏便是地处北极之地最北的魁隗氏,还有同属北方五族的葛天氏。
虽说昊英氏一族土地贫瘠,但在靠近北极之地的近海却是有一座极是特别的小岛——元息岛。那元息岛乃是极为罕见的龟眠之地,亦是昊英氏一族的神圣之地。
而在昊英氏一族看来,元息岛乃是神明赐予。昊英氏一族最是自傲的“玄甲阵”,便是由元息岛上取得的巨型龟甲为根本,并以巫力相控互为防守。只是龟乃寿岁万数,巨型龟甲更是极为罕见,以致昊英氏一族战力弱于周边其他氏族,只得以防为主。
昊英氏一族常年来皆是希望加强本氏族的战力,只可惜族中之人不善重器,世代以弓为主。普通弓箭毕竟平平无奇,相较于同是善弓的魁隗氏,差距可谓是云泥之别。只因那魁隗氏领地中有着一棵自太古时期便存在于九州四极的神树——建木。
魁隗氏以那建木的落枝而制成的建木之弓,威力无比。昊英氏一族多年来求而不得,因此对此是心生不平,更妄图有一棵属于本族的神树。
此次腾渀氏攻占了帝鸿氏的未滨城,更是叫战力不足的昊英氏心生畏惧,既怕帝鸿氏大军攻打腾渀氏而祸连自己,又怕腾渀氏不断壮大侵占自己的领地。昊英氏对于此次腾渀氏提出的结盟一事一时间也不敢表态。
数日前,昊英氏族长源瑾粼接到细作密报,说是帝鸿氏正在积极备战,不日便将反攻腾渀氏。又接到前往祭鱼城的节使回报称,腾渀氏一族已然失了耐心,若是再不拿出结盟之诚意,那结盟一事便就做罢。
帝鸿氏之威本就叫源瑾粼畏惧,加之族中长老纷纷进言,皆称此时之上策乃是尽快与腾渀氏结盟,前有腾渀氏抵御帝鸿氏也可暂保周全,若腾渀氏兵败便立即示好于帝鸿氏,以免腾渀氏兵败之时受其牵连。
源瑾粼这才急急带着绶倪长老连夜赶往祭鱼城,欲与腾渀氏尽快结盟。